一比嘎

All Too Well

太平洋失眠热线

 -hozi/澈汉 2.6w+ HE


如果问现在的他们生命中是否有一个夏天,是有机会坐上时空飞船的话一定会第一个选择到达的目的地,相信四个人都会不约而同地选择同一天。东海岸的夏天并不燥热,也不像西海岸那样就打着夏日专属的标签,提到就会想起椰子树、海滩、赤裸的人和沙滩排球。

东海岸的夏天只有白天太阳很毒,无孔不入地把人串好架起来烧烤。

 

但在大太阳底下浪费时间是很完美的。

有狗叼着飞盘绕着他们几个转圈,崔胜澈边上趴着一只玩累了的金毛,伸着舌头,尾巴还在一晃一晃地摇,任由崔胜澈在它的背上摩挲。权顺荣看李知勋眼睛眯成一条线,伸手挡住他面前的阳光,李知勋在影子里歪着头好像睡得很香。四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趴在野餐垫上,放眼望去全是绿油油的一片草坪。树荫底下有人在戴着墨镜读书,仔细看的话是在做报纸背面的拼字游戏。

 

“想抽烟。”崔胜澈没头没尾来了一句。

尹净汉从口袋里摸出一盒,“天气这么好,不抽可惜。”

“我也去。”权顺荣从野餐垫上一骨碌爬起来,李知勋伸出脚来把他又绊倒。

“干嘛?”权顺荣趴过去,“不让抽?”

“不是,”李知勋打了个哈欠,和他交换了一个吻。“抽完别亲我,我讨厌烟味。”

 

 

 

他们三个走回来的时候猝不及防被李知勋泼了一身水。他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水管,可能是和旁边给狗冲澡的人借的,一边用水管浇他们三个一边笑得在草坪上跑来跑去。权顺荣冲刺过去从背后抱住李知勋,“你对准!”然后握着李知勋的手用水滋崔胜澈和尹净汉。

崔胜澈气得要死,甩了甩头让权顺荣等着,从旁边小孩手里抢了水枪回来对着权顺荣就乱喷。

李知勋被误伤,但并不冤枉,把水管交给权顺荣就回到垫子上趴着去了。

尹净汉盘着腿在吃西瓜,把盒子护得死死的,“西瓜都差点被喷到。西瓜进水。”

 

“净汉哥,现在幸福吗。”李知勋翻了个身,赶走腿上的虫子。天空晴朗得有点刺眼,白色的云镶嵌在一侧,像定制的画框用来定格瞬间。

“很幸福。像泡泡一样。”他指了指在玩肥皂水的一家人,他们用铁丝凹成圈,在空中划出一个好大的泡泡,反射着阳光在空气里舞成颤抖的彩虹。

 

是很美。李知勋想,比喻也很美。但净汉哥知道泡泡马上就会破掉吗?在往上飞的时候。

那么大一个泡泡会变成几个点,然后不见。它们在这个世界上只出现一次。

 

 

 

 

-

 

 

 

 

李知勋下课更晚的话,权顺荣就会靠在距离学校后门两个红绿灯路口的电线杆上数地板砖。第三个路口有一家面包店,他们很喜欢,但如果是六点下课以后才到的话很少能剩下几种面包。

忘记是谁先提议的,总之两个红绿灯之间一共十分钟的路程,他们也要因为打赌剩下的牛角面包到底是单数还是双数而大吵一架,最后发展成比赛,谁输了谁买单。

 

对话常常是从权顺荣的抱怨开始,远远地看见李知勋走过来就要摆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抱着电线杆,“李知勋,这个路口的地板砖每一块都认识我了。”

李知勋会呛他,“那你喊他们他们答应吗?”然后把他从电线杆上扒下来,“如果等一下牛角面包又没了的话我会让你认识全波士顿的地板砖。走了!”

 

 

不过实际上他们第一次接吻也是在这根电线杆旁边。彼时李知勋还是会背着书包端着咖啡在人潮里有点不知所措地等权顺荣下课的。路灯是暖黄色,天空被霓虹灯和落日打过一架之后流的血也泼成暖黄色,李知勋穿得毛茸茸的,耳朵鼻子尖冻的透红,也被染成暖黄色。

权顺荣跑着过来,头顶上冒着热气。李知勋还让他注意安全不要着急。

对街的信号灯变成绿色,人海的波浪往对面涌,没什么人往这头走,地铁站不在这边。李知勋回头看了一眼,再转回来时权顺荣已经贴得很近,在面前等着他的眼睛。李知勋往后缩了缩脖子,权顺荣伸手把他的眼镜摘掉。

“你干什么。”李知勋问,不过还没问完就知道他要干什么了。权顺荣在围巾上面找到李知勋的嘴唇,侧着头亲吻。他的眼睛闭得很好,李知勋不闭眼睛,他想,权顺荣肌肤的温度和呼吸的温度不打招呼就钻进来,像流星。流星是热的还是冷的?

 

青涩地只是吻了嘴唇。

权顺荣退开半步,被李知勋扯着围巾拉回来,因为没有想通流星是冷的还是热的。所以又接吻,对面的街灯已经变红又变绿好几次了。又接吻,气喘吁吁地,李知勋觉得比起一瞬间穿过天空的流星,权顺荣眼睛里的烟花更迷人。因为第二次接吻他也是睁着眼睛的。

“为什么睁着眼睛?”权顺荣牵着他的手往前走,“我们俩像是在玩瞪眼比赛。”

“想看清你在想什么。”李知勋把围巾往上拉,“你在想今天晚上要吃日式拉面。”

 

 

拎着面包打开家门的时候楼上刚好传来很重的一声。权顺荣说,“你猜是巨人在跺脚,还是楼上的人把自己的男朋友按在书架上接吻,刚好词典掉下来。”

李知勋乒铃乓啷地先把暖气折腾开,“你们电影系是不是脑子没问题的学生不收啊。”

然后打开冰箱咕咚咕咚地灌冰水,用袖子抹嘴巴,“权顺荣,我讲了几次羽绒服要挂在衣架上不要丢在沙发上。你这样对得起为你的温暖奉献生命的鹅吗?”

权顺荣从沙发上鲤鱼打挺起来,手臂上挂着自己的羽绒服,走到玄关的时候往地上瞟了一眼,“李知勋,我讲了几次袜子脱下来直接放进洗衣篮,不要塞在拖鞋里。你这样对得起为你的温暖奉献生命的拖鞋吗?”

 

李知勋不理他,在吧台上整理买的面包和菜,因为想不出晚饭应该要吃什么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权顺荣拉过吧台的椅子,“今天晚上吃什么?”

“你还可以再烦一点。”李知勋用力地踹了一脚他的椅子。他脚勾住李知勋的椅子纹丝不动,“要不然我们上楼打个招呼。”

“想蹭饭啊?”李知勋一下识破,“你也不至于饿到这样吧。”

虽然权顺荣是说想去一探究竟到底是不是巨人在跺脚,但是李知勋还是整理了一点水果之类的带上楼,说是要蹭饭的话也要有来有回不然显得我们很像乞丐。

 

 

楼上也住的两个韩国男生,本来不知道是不是和李知勋权顺荣一样的关系,但是崔胜澈看上去很想让他们知道自己和尹净汉是情侣。不然也不至于在尹净汉进厨房切水果之后要很刻意地从口袋里掏出发夹把他的刘海别到旁边。

但权顺荣也没有很大的差别,坐在沙发上的时候非要把手搭到李知勋的椅背后面。

 

因为顺理成章地留下来吃饭了,所以权顺荣就大胆提问,“刚才是有什么东西掉到地板上了吗?因为声音很大有点担心才上来看看。我们才搬过来没多久,该早点来打个招呼才对。”

尹净汉一边招呼他们上餐桌吃饭,“崔胜澈推我,我撞了一下柜子所以把书碰掉了。”

权顺荣问要不要报警。

李知勋给他后脑勺一巴掌,耳语,“被你瞎猫撞到死耗子猜对。”崔胜澈还想解释,尹净汉嘴角咧到太阳穴,李知勋摇摇头说你们怎么会这么夸张,吃饭。

 

 

“要不要喝一点?”崔胜澈先吃完,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冻过的梅子酒。李知勋摆摆手说我不喝酒,权顺荣说好没问题。

李知勋主动请缨去洗碗,但也没想到现在这个画面以后会重复发生无数遍。尹净汉假惺惺地心疼,说李知勋就是道德感太强,学一学他们三个放肆得好像今天晚上人类就要灭绝一样会比较快乐。

如果能给留学生厨艺评分的话崔胜澈和尹净汉一定是倒数第一名,权顺荣和李知勋都同意。偏偏他们两个还热衷于喊楼下的邻居一起吃饭,“我们就是被他们第一餐点的外卖给蒙骗了。”李知勋悔不当初。

“还有崔胜澈说自己服兵役的时候是炊事班的。”权顺荣补充道。

 

 

他们喝了没几杯,权顺荣刚刚开始有点脸红的时候厨房里的水声也停了。李知勋在毛巾上擦了一下手,走出来,发现他们已经开始敞开心扉聊爱情故事。

 

“净汉哥应该很多人追吧。”李知勋说。

崔胜澈点头,把杯子里的梅子挑给尹净汉,“像花一样。哪里会有人不喜欢春天。”

尹净汉把夹刘海的夹子拿下来,侧着头看崔胜澈。“我就不喜欢。”他好像喝得有点多,用食指指尖点了点崔胜澈的鼻子,“比起我自己,我更喜欢你。喜欢冬天。”

“你们不知道吧,”尹净汉拿过权顺荣的杯子往里面倒酒,“崔胜澈第一次来上课的时候因为怕冷把自己裹成一只北极熊。结果因为我说坐在空调下面很冷就把衣服给我了。”

“所以你喜欢他。”权顺荣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你喜欢北极熊。”

“李知勋喜欢老虎。”权顺荣说,撑着头在听故事的李知勋拉过来,亲了一下他的额头,“所以我变成老虎。”

“那很感动。”崔胜澈已经喝得把脸贴在大理石的桌面上降温,一边盯着梅子酒的标签,想找到度数在哪里,不知道为什么才喝一瓶大家就东倒西歪。

 

“什么感动,”李知勋把黏在身上的权顺荣扯开,“是我先喜欢他,所以他每天穿虎纹外套我也喜欢,结果他以为我是因为喜欢老虎。这只猪。”

尹净汉伸手像挠猫下巴一样呼噜呼噜李知勋的下巴,“真可爱。”

李知勋皱起鼻子,拎着权顺荣的领子,“好了哥,我们要下去了。我再不处理一下这个家伙他今天会直接睡在你们家。”

 

 

李知勋有一个秘密,就是他喜欢睡在喝醉的权顺荣怀里。在和权顺荣在一起以前,李知勋睡觉是很没有安全感的,晚上会辗转反侧,像腿被水草缠住一样蹬来蹬去。而且拼命失去知觉却一直清醒地看着自己灵魂在漂浮的感觉也很像溺水。

喝醉的权顺荣温度比平常还要高,从头到脚都很暖和,而且会自动把李知勋裹得很紧。虽然酒味很重,但混着权顺荣身上本来就有的味道,一点点烟味,一点点他很熟悉的洗衣机的空旷的味道,一点点胶片的味道。

抬头的话权顺荣的嘴唇会擦过他的额头,因为喝酒冒出来的胡渣会刚好磨到他的鬓角。刺啦啦的痒痒的,李知勋很快就能睡着。

睡着之前偷偷接一个吻,因为刷过牙了所以是薄荷味道。

 

 

 

比起权顺荣来说李知勋更喜欢家,大概是因为宅。很意外地,在家里的时候无理取闹的角色经常是李知勋。权顺荣的剪辑作业很多很繁琐的时候,李知勋会在床上把自己用被子裹起来,在后面嘟嘟囔囔,“权顺荣你什么时候做完啊?”“权顺荣你的期末周怎么这么长啊?”“权顺荣你的教授是不是没有你的作业就没饭吃啊?”

权同学很耐心,也不发火,只是把耳机暂时摘下来,掀开被子把李知勋抓到自己腿上乱揉一通头发,“不然你来帮我剪。”

 

李知勋当然不要,偷了桌子上一边耳机就逃跑。

一边耳机当然剪不出完美的视频,就算只是一个小作业权顺荣也是追求尽善尽美的类型,只好先放下手里的活去整理后面的人。“你想干嘛?”

李知勋从被子里露出两只眼睛,“想做。”

“现在是下午三点半。”权顺荣看了一眼亮堂的窗外,“猫都还在草丛里睡觉。”

李知勋翻身爬到权顺荣的背上,权顺荣一个踉跄,膝盖在床单上跪出褶皱。

权顺荣用两根手指头伸到脑袋后面,夹住李知勋的鼻子,他呼吸不上来了张开嘴,权顺荣才把他摔下来,去吻住他的嘴巴。

 

真的呼吸不过来了,整个人憋得通红,脚踩着权顺荣的肩膀把他踹开,“好玩吗?”

上衣已经脱完了,权顺荣手从李知勋t恤下摆探进去,另一只手打开床头柜熟练地找东西,“好玩。逗你最好玩。”

李知勋又自己凑上去和他接吻。

 

 

不过权顺荣裹着浴巾在白色的床单上找白色的耳机这件事看起来真的很滑稽,李知勋缩在床头愧疚地偷笑,权顺荣单手把他从床上薅下来,在枕头套的缝隙里找到他的耳机。他无奈地用手掌盖住李知勋的脸把他按回床上,“滚去买饭。我要吃墨西哥卷,少放一点黄豆。”

 

 

 

-

 

 

 

不过无理取闹的角色是李知勋这件事,需要归因于权顺荣不被允许无理取闹。如果在李知勋做剪辑的时候权顺荣抢他的耳机,他真的会被从这层楼打到要去崔胜澈家躲着。

“我心还是太软了。”权顺荣一边往嘴里塞鸡肉卷,“我就应该把你从阳台丢出去。”

“你丢。”李知勋啃了一大口权顺荣的,被黄豆塞了一嘴,“这里是一楼。”

“有人敲门,你去开。”李知勋用脚在餐桌底下戳权顺荣的小腿。

权顺荣抬头看了一眼时间,抱怨都八点了什么事情需要敲门说,打开门果然是崔胜澈。

 

 

抿着嘴假装笑得很腼腆,崔胜澈问权顺荣,“要不要一起去采购?”

尹净汉也从他肩膀后面露出半个头,“去嘛去嘛。”

 

“我说两位先生,”李知勋从餐桌上丢出来一句话,“你要不要自己出去看看八点是还有什么地方门开着。”他在地上探了两脚,好不容易找到拖鞋,塞进去半个脚趿拉着出来,扶着门框说,“明天开车去大一点的超市吧,今天晚上你们两个要是要逛大街记得早点回来。”

他把权顺荣拽进来,“这个家伙饭没吃完due也还没赶完,放过他。”

 

 

 

虽然明天要去采购但崔胜澈尹净汉还是决定去走一走。散步很好,是楼下那两位不解风情。

尹净汉喜欢散步的时候小路旁边被石头压住的草的味道,喜欢不戴眼镜看远处的光变成光斑和光条在流动,就像路在燃烧。

尹净汉喜欢的东西还有很多,因为他喜欢,崔胜澈会把这些也变成自己喜欢的东西。

家里有玫瑰味的香薰、画着奇怪卡通人物的盘子、石头、乐高碎片和电影台词本。

他喜欢米色的毯子在沙发上裹住腿,崔胜澈就让他躺在腿上、靠在肩膀上,犹如一条美人鱼在陆地上也找到自己的贝壳。他喜欢把灯关到只剩台灯和电视机的光,崔胜澈问他,“多开一台电脑可不可以?”于是明明电视里放着一样的电影,非要缩在一起用笔记本电脑看小小的屏幕。

他喜欢崔胜澈,所以崔胜澈也开始学会喜欢自己。

 

尹净汉捧住崔胜澈的脸,摸他的眉骨,然后是鼻梁,然后是眼睛尾巴,耳垂。最后是嘴唇,“为什么喜欢我?”尹净汉笑着问,又让他闭嘴,“你不要回答。”

 

崔胜澈和尹净汉的生活是很像油画的,浓墨重彩,相比起来,楼下两位的爱情会更像素描一点。他们俩总是很有仪式感的,也不会吝啬把自己的爱情做成一件闪亮的衣服或者装饰品挂在身上。路过的人都能看见紧握的手和搭在肩膀上的手臂。爱的声音很洪亮。

 

 

就算尹净汉有时在饭后睡前,躺在沙发上非常突然地说,“我们跳舞。我们去厨房跳舞。”崔胜澈也会答应。因为毛绒兔子还在沙发上端正地坐着,窗玻璃擦得干干净净的,反射出晴朗的天空,瓷砖地板拖得很清晰,赤脚也没关系——总之就是仿佛这个世界上没什么要担心的。

所以可以跳舞,可以相拥着跳舞,可以无所顾忌地跳舞,因为没什么好担心的。

崔胜澈连了音乐,倒了两杯葡萄酒放在吧台上,看尹净汉咯咯地笑,“我们这样会不会太像在拍电影?”

“那你要不要录一下,大导演。”尹净汉环住他的腰,光脚踩在他脚背上,“去架相机。”

好吧,两个人都不大会跳舞,相机架好了之后其实就是笨拙地绕着吧台转圈圈。尹净汉把脸颊贴在崔胜澈的胸口,“你的心跳好像在舞曲里敲鼓。”

“那你多听一会。”崔胜澈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后脖子。模仿着电影里的样子,左手十指紧扣地举着,右手扶在腰上,脚下一会画圆圈一会走方形,笑声比音乐声来得更大。尹净汉在喜欢事项上加了一条,喜欢在厨房跳舞。如果不碰倒葡萄酒的话。

 

 

崔胜澈在收拾满地的玻璃碎片的时候命令尹净汉爬上吧台坐着不能下来,因为会割伤他的脚。

“那你用手捡就不会割到了吗?”尹净汉不服,抱着腿蜷成一个球,仰着头和崔胜澈吵。

“你比我重要。”崔胜澈头也没抬,“你不能受伤。”

尹净汉伸腿去够他的肩膀,轻轻推了一下,“你说什么呢。”

 

 

“你会和别人跳舞吗,净汉。”崔胜澈拿胶带缠着比较大块的玻璃的边缘,“很多人想抱着你跳舞。”

尹净汉皱眉头,“你怎么了。”

“我受伤了。”崔胜澈举起手指,被锋利的玻璃尖划出一个血口子。

尹净汉倒吸一口气,要跳下来去给他找创口贴,又被扛回桌子上。“崔胜澈,你不能老是觉得我会去爱别人。”

“我没有,”崔胜澈找到了创口贴,把手伸给尹净汉让他包扎,像挨罚的小孩。分明就是在狡辩。“我只是因为太幸福了所以怕会结束。”

 

“那你呢,总是在向我确认,”尹净汉给他贴好手指头,脚够不着地板,晃了晃,抬眼看他,“你呢,你对谁都这么好吗。和我分手以后也会用一样的方式爱下一个人吗,不让他捡玻璃,然后伸出带着血的手指头。”尹净汉把这句话说得很慢。

不会,崔胜澈说,他抱着手臂靠着后面的烤箱,直勾勾地盯着尹净汉的眼睛,也很缓慢地,仿佛因为是承诺一样的话,所以只能慢吞吞地像蜗牛一样,爬出一个句子。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不会爱下一个人。”

 

 

我们其实可以想一想未来。

睡前躺在床上,尹净汉伸手比着天花板,一笔一画地画着星星。指尖蘸着月亮的光,从这一头,他说“我们要住在海边吧,海边的房子里。”到那一头,他手指划出一条桥,“要养一条狗,叫什么名字,叫崔胜澈吧。”

也不是真的有夜光涂料,不知道崔胜澈是怎么看见尹净汉脑海里的画面,他裹住他的指头在中间点,“海边要住在面朝日出的方向。这样每天都可以喝酒通宵。”

“你不工作啊?”尹净汉问。

“嗯,不工作。”崔胜澈挪了挪手臂,尹净汉以为被他躺酸了,把后脑勺抬起来一点儿,又被崔胜澈按下去。“你养我。”

尹净汉嘿嘿地笑,“我养你。那狗就叫崔胜澈。”

“不行。”崔胜澈的大眼睛在黑暗里瞪着尹净汉,“叫尹净汉。”

 

“剪刀石头布吧,谁赢了叫谁的。”

没声音了。

“崔胜澈?崔胜澈?”

只剩下一阵小小的呼噜声。崔胜澈侧着头,头发长长了,挂了几缕在尹净汉耳朵上,睡着了。

 

 

 

-

 

 

我们已经熟悉了自然规律。

树的叶子会掉,泡泡往高处飞会破,流星划过天空会消失,烟花在亮了几秒之后会熄灭,阵雨会停,夏天会过去,雪会融化。毛绒玩具不会说话,半个地球要飞十三个小时,爱没法被完全表达。

以及人生的曲子弹奏到副歌的时候常常剩下自己一个人慷慨激昂的演奏,握不住坐在身边放在琴键上的手。每个人都只是一个车站,被不断行驶的火车经过。有的火车在车站里停过几年,就以为永远不会开走了。

 

对留学生而言,到底往哪里走算是“回去”?

如果没有你的地方才是家,那我住在乌云里面吗;云被拨开一个口子,我在光里和你住过几年,那个我们的家只是现实的避难所。因为我还要回到乌云里去。

回国以后,崔胜澈常常觉得那段人生是偷来的,自己又只在那几年里短暂地活过。

尹净汉这个人,和尹净汉住在一起的家,尹净汉的味道,说话的声音,加起来是一个放置心脏的玻璃盒子,但盒子是有有效期的。

到了时间就会碎成玻璃片,把放在里面的东西扎成血肉模糊的样子。

 

 

 

在医院里醒过来的时候崔胜澈又和权顺荣说,“其实我没打算要和尹净汉分手的。”

这句话三年前也说过一次,在权顺荣送他去机场的路上。

“其实我没打算要和尹净汉分手的。”在去机场的路上崔胜澈沉默了很久,快到的时候冷不丁地说。”但,他——说要分开。他说什么我都会说好。我想让他开心。”

 

三年过去了,尹净汉开心吗。

 

 

崔胜澈看着他们手指涂出的星空变成空白,建起来的海边的房子塌进沙滩,朝向永远不日出的方向。他说尹净汉本来就是能开出花园的人,如果尹净汉把他的手放开的话,他会有更多的花。他觉得抓不住他的手的,所以在尹净汉说要分开的时候,他没有拒绝。

尹净汉在说分手之前对自己说,只要崔胜澈说不,他们就不分开。

半个地球的距离不过是数字而已,我的爱很擅长游泳。

 

那他为什么要提?

因为他很难忘记崔胜澈总是说,你比我重要。总是把作为尹净汉的我放在一切之前的样子,放在世界顶上的样子,当成钻石一样捧在手心里的样子,这样的我对他该是多沉重的负担。尹净汉这样想,没有我的话,他的背囊会变得很轻,可以去想去的地方拍电影,去高原看冬牧场里的山羊,去冰川,去火山,不用顾忌有人在等他。

我不等他,他的步伐会更轻快、幸福吧?

但尹净汉的私心是,只有小小一点,指尖对在一起那样一毫米距离的一点:只要他拒绝就好了,只要崔胜澈抱住我,说不要分手,那我们就不会分开。

 

他的答复来得太果断又太快。崔胜澈说,好,那分开吧。像已经深思熟虑过很久了一样。

原来他已经想好了。这是尹净汉想的。

原来花不想再开了。这是崔胜澈想的。

 

 

飞机起飞前的最后一天,当天晚上收拾行李的时候他们不再对话,崔胜澈才意识到痛的尽头是沉默。他觉得自己是一棵树,树枝被剖开,汨汨流淌着血和眼泪。收拾的时候被灰尘呛了很多次,因为怕吵醒尹净汉,所以压低了咳嗽的声音。

该好好休息的。他一秒钟也没有睡着,蹑手蹑脚地坐在床边看尹净汉的眉眼。他想牵他的手。就算是最后一次他也想要触碰他的手,所以把手掌放在他的手旁边,用边缘碰着他手掌的边缘。

尹净汉呼吸得很平稳,崔胜澈仿佛在感受一朵花从他身上离开,花瓣一片又一片的飘落。

 

 

第二天清早接到崔胜澈电话的时候,李知勋在权顺荣怀里翻了个身。“快点接。”

“喂?胜澈哥?大早上什么事情。”权顺荣还没完全醒,睡得迷迷糊糊地说。

“能不能送我去机场一趟。”崔胜澈的声音变得很沙哑,像是吞了很多粗糙的树皮。

“净汉哥不...”

 

“我们分开了。”

再说其实他知道尹净汉昨晚也并没有睡着。所以还是别吵醒他了。

他太了解他了,是在装睡还是真的睡着太明显了。以前尹净汉要逗他玩,他说什么不答应的时候就总是装睡,然后一边眼皮眯出一条线偷瞄他的反应,虽然每次都被发现,仍然乐此不疲。

他的眼皮微微颤抖着,天亮的时候顺着脸颊滑下来一滴水。

 

崔胜澈关上房门,从缝里看了一眼熟睡的人。大概也是从崔胜澈从床边站起来开始才睡着的,他一阵抱歉涌上心头。连要走都没能让他睡个好觉,我的爱似乎对他确实是负担。

这可能是崔胜澈唯一一次判断失误,因为他把门关上之后,尹净汉爬起来,坐在门边上趴耳朵,听着行李箱轮子往外滚动,抽泣得喘不上气。

 

权顺荣停顿了一会,说,“你等我五分钟。我洗个脸把车开过来。”

他爬下床,走之前亲了亲李知勋的额头。“我送崔胜澈去机场。马上回来。”

不问也知道发生了什么。李知勋慢慢支起身子,头仍然有点晕。

 

他闭上眼睛想着刚才权顺荣的那个吻,在额头上,如果能烙在额头上的话就好了。融进我的皮肤里,永远不会消失。

 

 

 

“净汉哥你昨晚在哪里睡的。”李知勋把他手上的酒瓶子拿走,看他抱着大腿坐在厨房角落,靠着橱柜发呆。“你不要和我说是在这里。”

尹净汉很缓慢、很缓慢地点点头。“可是我睡着了。我在床上睡不着。”

李知勋把他扶起来,让他坐到沙发上。“吃饭了吗?”

他摇摇头,“没胃口。”

 

李知勋看着他没有血色的嘴唇,摸了摸他的手。本来就瘦的人因为休息得不好变得更脆弱,想要凋落的样子。“哥,你这样不行。”太瘦了,脸颊两块肉都凹进去了。

尹净汉把眼睛闭上,说我知道。

“我知道这样不行,但是好像把眼睛闭上,坐在厨房的角落里,崔胜澈就会来把我捡回家。他就不会唰地一下,飞到那么远的地方。然后再也不回来。”

李知勋很想说点什么安慰他,最后只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背,然后拥抱他。

 

窗外有风筝艰难地起飞,几分钟之后又迅速坠落到很高的树上。树底下的孩子哭得很难过,被他拥抱的尹净汉也是。“我为什么要放他走?”尹净汉带着一点鼻音,“我后悔死了。”

他的眼泪滴到李知勋的手臂上,李知勋被冰封住。

虽然在这时候走神似乎有点不负责任,但他必须要对自己说,别想自己和权顺荣。只要抱住尹净汉,先抱住他。

 

 

回家以后,李知勋和权顺荣吵了一架。“为什么不说清楚呢?他们两个为什么不说清楚呢?”甚至拿起手机,“不然我现在就打电话给胜澈哥,我真的看不下去了。他们两个又没有什么问题,为什么要分开?”

踩在沙发上和权顺荣对峙,李知勋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哗哗流泪了。

 

“因为说不清楚。”权顺荣把他从沙发边缘抱下来,沉默地抚摸他的头发。“你去休息吧。我不想和你吵这个。”

李知勋在一年多以后才意识到,权顺荣说的是对的。

真的下定决心要说出分开的人,以及不作挽留,答应的那个对方中间,有千万条说不清楚的毛线缠在一起。

 

 

 

他们没有在毕业的时候分手。尽管权顺荣回了韩国,李知勋留在这里,他们还是很好地交往着。只用信息和视频通话也撑住了恋爱的骨架。

尹净汉在半年以前就搬走了,搬的时候拥抱了他们俩,说谢谢。李知勋有点不舍得,问他为什么。“因为每一个角落都有崔胜澈的味道。感觉他在家里播了树的种子,”尹净汉笑得像是在哭,“他走之后全部都发芽了。我被树木压得喘不过气来。所以我也要走了,在洛杉矶找到了工作,你们来西海岸的话找我玩。”

 

李知勋木木地应了下来。他知道尹净汉只是换了一句话在说我很想他。

想得快要死了,所以只能走,走到没有一点他的地方。

尹净汉的这些话也是对的,李知勋也在很久之后才意识到。

 

 

 

十三个小时的时差说浅不浅,总是只能用我的早安陪你吃晚餐。开始权顺荣因为剪片会一直熬到四五点钟,也就是李知勋下班的时间。但他实在不希望权顺荣因为这个把健康给毁掉。

“喂?跟你说了你不能总是这个点睡,”李知勋打包了晚饭,回到家坐在餐桌前面,“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

权顺荣挠了挠头,“五点半。我好像是应该睡了,”他打了个巨大的哈欠,“但是工作需要嘛。以后找崔大导演干活去,就不会被压榨劳动力了。”

“赶紧去找崔胜澈。蹭一蹭也好,”李知勋把排骨肉从骨头上剔下来,“不要那么辛苦。”

“没事,这个点还能看你吃饭。”权顺荣又打了个哈欠,手撑着头,看见家里还是一样的布局,李知勋坐的地方后面左边放了只用了一两次的胡椒粉罐子,右边是灶台。“胜澈哥不是刚拿奖了吗,最近忙死了,等他下一部有需要我会自己来找我的。”

 

“你睡吧,”李知勋把筷子拆好,“别熬了。都打了几个哈欠了。”

权顺荣在镜头前面挥了挥手,“晚安。额头过来。”

李知勋乖乖地把额头凑到镜头前面去,这是他们俩的习惯,权顺荣对着镜头亲了一口。隔着屏幕李知勋都要红耳朵。

 

 

 

但很多事情如果等另一位醒过来才解决,那早就完蛋了。所以慢慢地,慢慢地,从遇到棘手的问题先给对方发消息,到问题解决之后再谈,最后再到如果是能解决的问题,那就干脆不用提了。工作忙起来,两个人的聊天频率越来越低,两三天才会聊一次天,视频通话也已经很久没打了。权顺荣捏着手机,就连想看李知勋呼哧呼哧吸面条也变得很困难。

 

李知勋这边,或许是在熟悉的环境里,是更突出地意识到权顺荣的不在的。

有时候做饭做到一半,下意识伸手往旁边想接个盘子来把菜盛起来,才发现转过头没有那双笑眯眯的眼睛。因为太冷清了,他干脆把火关掉,捂着脸靠在桌子上。他有时候经过学校的路口,下车买了面包之后雀跃地飞奔回家,打开家门之后一边脱鞋,一边习惯性地喊了一声权顺荣——那之后就会在沉默里坐下。

 

坐在玄关小小的地方,把自己挤在角落里,慢慢地两只脚互相蹭着把袜子脱掉,然后套进拖鞋里。拖鞋还是摆着两双,家里却只剩下一个人了。

李知勋没有站起来的力气,所以在那里发了很久的呆。

 

 

想要说委屈、想要无理取闹,隔着太平洋好像都没有那样的机会了。屏幕不是任意门,屏幕只是一张印有表象的冷冰冰的涂层而已,所以李知勋每一次看着权顺荣在镜头里的黑眼圈,都会把想念的话吞下去。因为没说清楚的话太多,所以爱情也理所应当地变得摇摇欲坠。

 

 

 

李知勋把钱包弄丢的那一天,他借了钱坐地铁回家,回到家以后一直等到九点,给权顺荣拨了电话,他没有接。接着他先给银行打电话把信用卡挂失了,幸好身份证件不在钱包里,也没有多少现金。又是找,找了之后放弃,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发愣;折腾了一整天,躺在床上睡不着。

他又点开和权顺荣的通话记录。

比起找到钱包的线索,他好像更想整理一下另一件事情。

 

 

第二天早上醒来,李知勋又给权顺荣打了个电话,这一次他接了。

“知勋,怎么了?”他那边的背景音听起来很吵,像是在聚餐。

李知勋在电话这头很安静地顿了一会儿,听见权顺荣又开口,声音很兴奋,“我和崔胜澈会一起跟下一个组,这会儿开机聚餐一起呢,来了很多有名的演员。”

 

李知勋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给权顺荣打电话,是想告诉他钱包丢了吗?可是他就算知道他钱包丢了又能做什么,难道帮他报警吗。

他听着电话那头人声嘈杂,音乐声也不小,还有一个声音扯着嗓子,“顺荣哥赶紧进来,他们要开始喝了。”

顺荣哥。李知勋还没来得及多想,权顺荣先开口解释,“比我年纪小的场务都这么叫我,你不要误会,崔胜澈也在里面,你要跟他打个招呼吗?”

 

李知勋突然觉得好疲惫。可能是音乐太吵了,可能是权顺荣听起来太高兴了,可能是天气太好了。

李知勋只是开了口,很平静地说,“我今天钱包丢了。权顺荣。我们就到这里吧。”

他已经顾不上权顺荣在大好日子里听到这句话时候的感受了。

 

 

“为什么?”权顺荣好像一口气跑了很远,因为气喘吁吁的,而且听起来后面安静了很多。

“不为什么。”李知勋说,“我钱包丢了。我累了。”

权顺荣当初说的说不清楚大体就是这样。但为什么偏偏要把人撕扯得生疼,要自己也失去了才能明白他是对的。

 

 

 

挂断电话之后,李知勋接到另一个电话,说有人捡到了他的钱包,给他报了一下里面的卡和现金的数量。他听完之后表示了感谢,换上衣服,准备出门去拿回钱包。但他的心里没有什么波澜,奇妙地,昨天疯了一样的找,今天明明找回来了,却说不上高兴。

拿回钱包之后走在回家的路上,盯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很久,眼睛疼痛得开始流泪。

然后是泪流不止,怎么也停不下来,往前每走一步心脏就被硬压一般的钝痛。他在家门口的路旁找到一个椅子坐下,有牵着狗的路人经过,狗冲他叫了两声。坐下的时候被口袋里的钱包硌了一下。

 

天气怎么会这么好呢?不应该的。他从地上摘起一朵蒲公英,就在长椅旁边,艰难的长出来的蒲公英。他鼓起嘴巴一吹,飘散在风里。

李知勋意识到有的东西是回得来的,还有的东西就像这朵蒲公英一样,再也回不来了。

 

 

 

权顺荣挂了电话以后走进房间里,该说是面无表情还是呆滞呢,像是没反应过来,被门槛绊了一跤,崔胜澈赶紧把他接住。“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他转过头看着崔胜澈,感觉这个房间里真的好吵啊,吵得他什么也听不见,连自己在呼吸这件事都忘了。

“哥,我分手了。”

“分手了?和知勋?”已经过去一年多了,崔胜澈听见分手两个字心还是无可避免地被揪紧,被揭开面具的现实终于也要摆到这两个人的面前。他们当初没有分开,他是真诚地祝福过的。

 

权顺荣一点表情都没有,眼睛里的灯也被关了一样,看不见光,只是木讷地点了点头。“嗯。哥我好像得先走了,硬盘还没整理完。”

“你自己开车吗?”崔胜澈把他带出房间,“你现在的状态能开车吗?”

“我打车走。”权顺荣拍了拍崔胜澈的肩膀,“哥帮我和他们说一声吧。我好像不是很好。”

 

崔胜澈送他出了门,自己打了个招呼,点了一根烟,在酒店门口站了很久。抬头夜空没有月亮,星星很亮,和从前的天花板一样。

 

 

 

权顺荣其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家的,一直到给出租车司机付完钱,他开了家门,坐在沙发上,打开笔记本电脑,他都感觉自己并不是自己。

权顺荣似乎在看着权顺荣行走和动作,权顺荣在咀嚼分开这两个字。他的大脑好像宕机了,烧得冒烟,一点也不转了。

坐在那里抱着电脑很久,电脑和大腿的皮肤接触都变热了,他才输出两条自己都知道没可能的推论:李知勋要去爱别人了,还是李知勋以为我要爱别人了。

 

都不是,他只是说他累了。他累了,因为我不在身边所以他累了。但我也很累...权顺荣把眼睛闭上,仰头靠在沙发上,李知勋也不在我身边,他想。李知勋好自私,李知勋怎么可以和我说分手。

 

他吃了早饭了吗,那个自私的家伙,现在去上班了吗。会因为和我说分手流泪吗,昨天晚上的碗有洗吗,买了新鞋子吗,健身房的卡续费了吗,签证问题解决了吗,旅行计划还是要推迟吗。那个自私的家伙,不会又熬夜了吧昨天,今天眼睛和脸颊会肿吗,冰美式又要追加一个shot了吗。权顺荣眼睛突然变得很酸涩,他伸手去揉,那个自私的家伙今天也因为看太久的电脑揉眼睛了吗,我给他买的眼药水用完了吗。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整理硬盘就要真的整理硬盘才行。他把腿盘上沙发,抱着电脑点进硬盘,手却不受控制地打开命名为summer的文件夹。

刚在一起的那个夏天他们一起去音乐节,权顺荣本来是去拍作业的,结果最后镜头里全是李知勋。

李知勋站在台下跟着抒情曲很安静地摆手的样子,李知勋因为出现了喜欢的歌手眼睛亮晶晶的样子,李知勋因为热烈的曲子蹦得转圈的样子,李知勋把手掌拍红了朝镜头示意的样子。

权顺荣只有声音出镜,李知勋一直喊着“不是你的镜头嘛,总是拍我干什么。”一边要抢镜头过来,权顺荣往后退,嘴里一边说我打算拿这个视频交作业了,和老师说是拍的个人mv,镜头里的人是亚洲知名演员。

李知勋追着他就要打,除了权顺荣的笑声和巨大的音乐声,接下来镜头里就是疯狂晃动的草坪和腿,然后是他被按到地上,仰头拍到李知勋骑在他身上让他把相机交出来。

 

 

那个自私的家伙。

把我的全部都带走的自私的家伙。权顺荣用手臂挡住眼睛开始痛哭,直到键盘上都被滴满眼泪。

 

屏幕里视频还在自动播放,音乐节的部分已经播完了,现在在播的视频,是那个在草坪上的夏天,那个永远的夏天里,尹净汉捧着进了水的西瓜盒子到处躲,李知勋捏着鼻子嫌弃他们仨的烟味,他和崔胜澈在草地上大打出手,满头大汗,衣服也湿透了。

 

 

 

-

 

 

 

崔胜澈之所以会在医院里醒来,是因为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好觉了。或者是说,比起没睡过好觉,更像是卡在了梦境和现实的缝隙里不愿意出来。

已经是他和尹净汉分手三年以后的事,因为神神叨叨地早上起来念一个名字,像是在家里找什么东西,把权顺荣吓得不轻。一开始以为没什么事情,直到他和权顺荣发脾气之后晕过去,他才被赶紧送到医院。

 

“我不是跟你说了hana在家里吗?你怎么总说看不到?”崔胜澈把眉头皱得很紧,“你把它放出去了怎么办?它跑了我去哪里找他。”

权顺荣已经不知道经历第几次这样的质疑,“我都跟你说了我真的看不见它,hana到底是谁是什么你能不能先和我说一下?”

崔胜澈指了指沙发,“它就在上面啊。你看不见吗?”

 

“它是人吗?还是狗?还是猫?还是什么外星生物...”权顺荣被整晕了,“崔胜澈你等一下还要上班,这次我们都是第一次做电视剧,今天还要见编剧和音乐导演团队,你不要在这里讲奇怪的东西了赶紧收拾一下!”

“我不能带它一起去上班吗?”崔胜澈露出一副委屈的表情,“我感觉大家都会很喜欢它的。”

权顺荣看了一眼表,要爆发了,“我拜托你,我真的看不见什么hana还是戛纳的,现在已经快来不及了,你不要再讲了我们赶快走。我下去开...”

 

“权顺荣你为什么总说看不见啊?你现在是在跟我开玩笑吗?是在说我疯了的意思吗?”崔胜澈一边往沙发走一边发脾气,“它不就在这里吗?不是在这里吗?”

很大声地喊了,家里都有回音。在那之后就一下倒在了地上。

 

 

 

可是他还是不知道hana到底是什么。崔胜澈躺在病床上还没醒过来的时候,权顺荣啃了很多遍指甲,思来想去还是拨通了电话。这个电话无论是权顺荣还是崔胜澈都已经很久没打过了。

他是想让对方知道崔胜澈现在怎么样呢,还是只是想问清楚hana到底是什么。权顺荣自己也不知道。

 

 

“净汉哥?”他小心翼翼地开口。

“嗯,顺荣啊。好久没联系了,怎么突然打电话来?”在很久没聊过天的情况下确实显得有些唐突。

“因为胜澈哥的事情才联系你的...如果打扰到你不好意思。”

尹净汉在电话那头愣了愣。

 

听到崔胜澈的名字的时候,他和办公室里的人打了个招呼,起身去茶水间站着,“嗯,没事。你说吧。”

“你认不认识hana?我不知道它是不是一个人,按照哥的描述来看大概率不是,可能是一条狗,或者是一只猫?也可能是兔子或者别的宠物,总之...”权顺荣在尽量描述,但是因为对他来说hana就是一团空气而已,所以很艰难的。

 

不过他话还没说完,尹净汉就已经开了口,“我认识。”

他沉默了一会儿,“hana是我们以前说,要以后一起养的狗。是我们那时候给它起的名字。”

 

他把眼睛闭上,过了几秒,问权顺荣,“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不是别的,”权顺荣想着既然他都问了。也没有不说的道理。“胜澈哥因为一直觉得hana在家里所以和我吵了一架,吵完晕倒了,现在在医院里。”

“他没事吧?”尹净汉的音量突然提高;然后又意识到什么似的,捂住听筒,轻轻地问,“是生病了吗?”

“没事,就是最近工作太累有点超负荷了。大导演,”权顺荣轻笑一声,“不睡觉的。真了不起。打扰你了净汉哥,他好像醒了,我先进去了。”

“嗯,”尹净汉说,“你挂吧。”

 

 

崔胜澈醒来的时候看了一眼周围,只见到权顺荣坐在旁边。“我为什么在这?”他看了一眼时间,“我们现在不是应该在工作吗?”

“你晕倒了。”权顺荣说,“晕倒之前关于hana和我吵了一架。”

 

崔胜澈沉默了很久。

沉默得权顺荣看着他向下看的睫毛,都有些替他疼痛。原来很健壮的人现在毫无血色地坐在病床上,手上插着吊针。他好像在思考什么,睫毛颤动着,闭上眼睛又睁开。

其实崔胜澈不说权顺荣也明白,这几年来他关于尹净汉的伤口越长越大、越溃烂,只是被他藏起来。他们俩原来是两只互相舔舐伤口的猫咪,所以两个人挤在一起的时候伤口才很快能愈合。

权顺荣萌生出一种让时间回溯的冲动,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崔胜澈,在有一个人能够和他一起分享脆弱的时候,他也有过幸福的时刻。

 

“没事的。我之前不是也这样吗,那时候你救了我的。”权顺荣说,“我刚给净汉哥打了电话。没问你就打了,对不起。”

“其实我没想和尹净汉分手的。”崔胜澈抬头看着他。

“而且,是我要说对不起。因为这个和你吵架很荒唐吧。”崔胜澈用手抱住头,挂着吊瓶的架子被扯得丁零当啷响,“因为我真的没想过要和他分手的,他不来我的梦里,好久不来。好不容易来一次,和hana一起来的,我实在是不想醒过来。”

他把手放下来,“我不想回到现实。就让我在做梦的时候死了多好。至少是有尹净汉的地方。”

 

“那为什么不联系净汉哥?”权顺荣拍了拍他的肩膀。“实在太想他的话。”

崔胜澈像听见什么扯淡的话似的嗤笑,“那你为什么不联系李知勋。”

 

 

 

权顺荣刚和李知勋分手那半年,每一天都要到快天亮才能入睡。

每天早上他都会梦见李知勋,连续整个半年,什么样的梦境都出现。李知勋做主角的、李知勋做配角的,只是在旁边站着看着他的生活发生一切的。偶尔会是李知勋的东西,但总是和他有关。

连梦境都要占据的自私的家伙,权顺荣想,已经脱敏了似的,每天睡前还要嘲讽地笑自己,今天晚上又要和什么样的李知勋见面了呢。

 

 

 

在他的梦境里李知勋的出现总是很细节。

他做过权顺荣正在买的咖啡柜台的服务生,做过公交车的司机,坐在驾驶座上吃辣炒年糕,做过他的高中班主任,做过坐在他好朋友副驾驶上的人。他教过权顺荣数学题,给权顺荣隔壁桌片过三文鱼,拉着权顺荣的手爬过八十层楼梯,站在路旁看着权顺荣被跑车冲过一脸水,拯救过从十七楼掉下来的电梯里惊慌失措的权顺荣。

 

但半年并不是他关于李知勋的梦境戛然而止的分水岭,而是那一个梦境让他满头大汗地惊醒,坐在床上久久不能缓过来。

李知勋穿着绿色的衣服,是没有图案的毛衣——没有图案吗?还是别了几朵花、几个音符的徽章。躺在他的怀里,很漂亮,眼皮、鼻尖、耳朵和颧骨全都冻得通红,原来是在高原上。

可是他怎么不动弹,他抱着李知勋,闭着眼睛,凑得很近去感受他的呼吸。没有,什么也感受不到。他的身体还是暖和的,只像是睡着了。

 

权顺荣把他抱到很高的地方,太阳能够找着他的地方,他眉头也不皱一下。醒来啊,李知勋,权顺荣梦到自己喊,怎么还不醒来?

因为没有呼吸了。李知勋的温度在他手上一点一点消失,身体也变得僵硬,权顺荣还在喊,醒来啊,李知勋,你怎么不醒来,别睡了!

李知勋也一起融化,消失在雪里。只剩下绿色毛衣的时候,权顺荣惊醒,从床上弹起来,衣服全都湿透了,一身冷汗。

他抓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上午了。

 

 

“胜澈哥。”他打了电话过去,“我今天能不能请假。”

“怎么了?”崔胜澈听起来刚醒来没多久,“生病了吗?”

“嗯,生病了。”权顺荣说,“要去看心理医生。没办法生活了。”

 

 

 

崔胜澈其实很少看见权顺荣示弱。他在生活里会撒娇、会演戏,但在工作上一般绝不含糊,就算发着烧也会工作。还在美国的时候他和李知勋也一样,有时候四个人同桌吃完饭,他和李知勋立刻重新回到工作状态,坐在对面哒哒打着电脑。

 

崔胜澈说,“你们两个好像比起情侣更像同事。”

李知勋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只是把脸移动过去,权顺荣掰过他的脸,轻轻地啄了一下嘴唇。“怎么样同事。”权顺荣问。

李知勋舔了舔嘴,“还挺有默契的,同事。”

 

他们俩在处理事情的时候是很冷静的。

不像他和尹净汉闲着没事就把他们抓上来吃饭,他们只有真正需要庆祝的大事的时候才会很正式地邀请他们俩一起出门。平常也是很少能见到黏糊的爱意表达,只有权顺荣偶尔丢出几句,又被李知勋呛回来。

他们是很强悍的完美拍档,不会分开,战无不胜。谁知道分开之后,变成被雨淋湿、丢了一只翅膀的鸟。

 

 

崔胜澈那天晚上和权顺荣聊了很多,两个人用深夜搭建起一个临时逃生出口。因为权顺荣说心理医生只有开的药有用。他知道所有问题所在,也尝试去解决问题——但统统失败。

因为对手是李知勋,所以连梦里的他都想让着。

 

崔胜澈在天蒙蒙亮的时候说,“你搬来我这住吧,我房子挺大的,有地方睡。房租你看着给就行了。”两个人住在一起的时候,偶尔能互相照顾,偶尔能产生回到过去时光的错觉。仿佛他们俩做好了饭,另外两个人就会突然下班回来一样。他们从来不提,但好像都很清楚。

 

 

 

“好想再见李知勋一面。”权顺荣把头埋在崔胜澈病床的被子里,深吸了一口充满消毒水味道的气息,崔胜澈拍拍他的头,“或许吧。”

 

 

 

-

 

 

 

权顺荣没有意料到会用这种方式再次遇到李知勋。

他戴着帽子坐在会议室里,听见门被打开之后密密麻麻的脚步声。站起身准备和他们握手打招呼的时候,看见了一顶也是黑色的帽子。黑色的裤子、黑色的短袖,短袖下面白皙的皮肤,伸到他面前的手指——“你好,我是这一次的音乐导演。李...”

“你好。”权顺荣打断他的话,伸出手握上。自己的手好像在颤抖,权顺荣想,从肩胛骨开始接入电路,扣住他手掌的时候,电流一直从肌肉里穿梭到指尖。很短暂地又感受到了熟悉的温度。

他把帽沿往下按了按,笑了一声。

李知勋刚才好像忘记眨眼睛了。

 

 

“顺荣和知勋以前就认识吗?看起来不需要自我介绍。穿衣风格也很像!”编剧笑眯眯地抱着本子带着团队也走进来,“这次能和两位新导演一起合作我很紧张也很开心。”

“我们是大学同学。”权顺荣又把眼睛笑成一条线,“姐姐不用担心。我把崔胜澈也抓来了,信不过我总是要信得过崔大导演的吧?”

 

他话音刚落,崔胜澈就打开门进来。因为迟到刚刚冲刺了一段路显得气喘吁吁的,给编剧打完招呼以后,他也看见了坐在桌子这边的李知勋。

崔胜澈反应要比权顺荣明显一些。

他站在那里看着李知勋好几秒,迟迟没有移开目光。直到李知勋开口,“我这边也不用担心。虽然今天只有我来开会,我的前辈导演也会在的。”崔胜澈才堂皇地把眼神又转移到权顺荣身上,他只是端坐着,面不改色地看着整个会议室。

 

 

“知勋是第一次做韩国电视剧的音乐导演吧?”李知勋点点头,“但听了几首你的曲子,好像是天才,所以没有犹豫就从美国邀请了你们过来。”

李知勋谦虚了几句后进入了会议流程。

权顺荣听着,在电脑上确认每一条编剧提到的内容,右上角弹出来崔胜澈的消息。

 

一个哭脸。我的注意力完全没有放在会议上。脑袋空空的,一直在看对面的李知勋。

你不吗?

 

权顺荣把聊天窗口拖下来,很迅速地发出去几个字,“现在是工作时间。”

还是一样的态度,崔胜澈想。

是该说他敬业呢,还是该说他冷漠呢。每一天都在梦里徘徊的人忽然出现在对面,怎么能一句话也不说,一个眼神也不变地坚定工作。他抬眼看对面的李知勋,认真点着头,大概也是如此。

全世界只有他在开小差替别人的爱情默哀。

 

 

 

“那我们今天就先到这里,你们几个也叙叙旧,那我就先走了。剧本围读会的时候再见吧!”编剧把椅子推进去,点头示意了之后先离开了现场。崔胜澈也看着眼色先往外逃亡,因为感觉会议室里两个人快把电脑键盘弹出火星子。

只剩下两个人,盯着电脑整理,但在整理什么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李知勋。”空荡的会议室里甚至有回音。午后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在巨大的会议桌上无聊地涂鸦。“晚上和我一起吃个饭吧。”

“好。”李知勋听到权顺荣把电脑合上的声音,头也不抬,但左右手只在空格键和删除键上徘徊。文档的光标跳动着,我要怎么面对他呢,我该怎么说话。李知勋把眼睛瞥向一边不看他,我可不可以做一个哑巴。

权顺荣长大了很多,胡渣刮得干干净净,衣服里露出来的一节手臂很饱满,应该有常常健身。他还喜欢淋雨吗,喝多了会蹲在卫生间里哭的样子那么可爱,是不是也有别人见过。崔胜澈的脑袋凑在他肩膀上看电脑的内容的时候,他的思绪飞飞,跨过桌子的话,是不是就能把三年也跨过。

 

 

 

本来李知勋一个人睡觉的时候常常觉得很冷,所以会缩成一团刺猬一样的球。

和权顺荣分手以前,偶尔会播放一些录音来陪他睡觉。以前拍短片的时候录过很多旁白,李知勋都有偷偷存在手机里。

听他念动物迁徙和那不勒斯夏天的太阳。听他说英语,卷舌头卷得很生硬。做背景的声音很低,李知勋有时听得身体发烫,像发了低烧之后喝了药,会很快能沉沉睡去,脑海里只描出单色电影一样黑白分明的图景。

 

恋爱结束之后这些声音变成年代久远的磁带,还可以播放,只是李知勋不再开启脑海里的机器。因为机器打开以后会很难关上,齿轮、白线,全部缠绕着用回忆把他割伤。

过去的日子变成缩影胶片,入睡以前按顺序播放,李知勋只好转过身,把身体贴着墙,头靠在墙角里。额头贴着、鼻尖,肩膀的一侧,膝盖,脚趾头,全部都顶着墙壁。

被墙壁拥抱一样。

不靠着墙会因为不安而难以入眠,闭上眼睛只感受到下坠。

 

 

他不是没有要尝试过忘记,因为内里的疼痛是可以被藏得很好的,别人看不见血流不止。

李知勋很冷静地,仍然保持着一样的生活节奏:早上购买咖啡去上班,做完工作以后在休息室小憩,下午继续工作,完成以后去健身房,吃晚饭,回家继续工作。他的朋友们也体会不到他的情绪,他不讲谁也不知道。

“可我感觉像是脚下踩着刀片还要把路走完,”李知勋飞去西海岸找尹净汉的时候,也顾不上过不过敏,喝的晕晕乎乎的,“我不想走了,我想躺下,我想抱他。我真的好痛啊。”

 

 

 

在健身房李知勋实际上是容易被盯上的角色。戴着耳机自顾自的运动,带着汗的皮肤在白炽灯下闪着光。并不是没有人邀请他约会。试一试吧,他和自己说。说不定能走出来。

结果是吃饭的时候走神,一直在看对方的眼镜反射的光在意大利面盘子的边缘跳来跳去。

精心安排的露台能看到烟花庆典,他们站在阳台上,李知勋拒绝了给他披上衣服的选项。和权顺荣的香水味不一样,眼睛里看到的自己也和权顺荣眼睛里不一样。

权顺荣在的时候,一起走路脚底下都会生出烟花。牵在一起的指缝中会有烟花,耳垂后面的香水味道是蓝色的烟花,头发丝被风吹之后是烟花,看着他的眼睛里也填满烟花。炙热的、多彩的烟花,夏天的、海边的烟花。

走不出来。好挫败。没有路当然走不出来。

 

 

接到韩国国内剧组的工作邀请的时候,李知勋看着信息,当场定了飞去洛杉矶的票。先斩后奏地,订完才给尹净汉打电话,“净汉哥,我明天去洛杉矶找你。”

尹净汉笑得很开朗,“怎么想起来找我了。当然随时欢迎,不过我明天下班之后才能去机场接你。”

“我要住你家。”李知勋把衣服丢进包里,“我没地方去。”

“来吧。”尹净汉看了一眼表,“你明天几点的飞机?”

“七点能到。”“七点太阳应该还没有下山,哥开车带你海岸线兜风。那明天见。”

 

尹净汉戴了个墨镜杵在机场门口,李知勋也没拖箱子,戴着黑色帽子就往外走,飘到尹净汉身边,戳了戳他的肩胛骨。“好久不见。”

“是很久。”尹净汉掂了掂李知勋的背包,“今晚想吃什么?”

“排骨汤。”李知勋自觉地拉开车门坐到副驾驶上,“炸猪排,玉米卷,日式拉面。”

“撑不死你。”尹净汉发动车子,往落日的方向开去。

 

 

海水和天空都被浸透得通红,连余晖都很灿烂地敷在车窗上,两个人的脸也被映成金色。“怎么突然想起来要来找我?”尹净汉换单手开车,问李知勋。

李知勋笑了,“怎么现在才问?”他侧头看着尹净汉,“我突然说要来你就收留我,一点不怕我已经变成连环杀人魔。”

 

“你要回国了吧?”尹净汉不接他的话,“我猜对了?”

李知勋早已习惯被尹净汉看透,反正他那双眼睛,除了看不清楚自己和崔胜澈以外,看什么都很清楚,都是一层薄薄的纸。唯独看近处的爱人模糊,这个远视病。

 

“接到工作邀请了。也很久没回家了,想回去看看。你呢,你怎么样?”

“就那样呗。工作工作,吃饭,睡觉。”他敷衍得不能再敷衍,“活一下死一下。”

“回国之后我可能会见到他们,我知道的。”李知勋摸了摸鼻子,像是提起有些突兀的话题。

尹净汉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的路,“没喝酒,不聊这个话题。聊聊你的工作吧,你是不是要在摄影棚里摘芹菜,用手在铁板上咯哒咯哒假装马跑步声音的那种导演?”

李知勋无奈,“那是音效组,我是音乐组。”

“哦,”尹净汉向后仰,“差不多嘛。”

 

 

进了尹净汉家的门以后,李知勋第一个注意到的东西是地上的毯子。不是别的位置,是摆在厨房角落的一床毯子和枕头,因为是不该出现的位置所以十分显眼。尹净汉摸着把灯全都按开,看见李知勋愣在原地,“怎么了?不进来。”

“你不会还睡在厨房吧。”李知勋转过头看着他。

“很偶尔了。”轻描淡写地,像只是在说一件早餐吃了什么。“一周睡个一次。所以放了毯子,因为想睡的时候也不会折腾得第二天腰酸背痛。上年纪了我。”

隐隐约约,听见李知勋叹了一口气。“你真的不回去吗。”

“回去有什么用,”尹净汉挽起袖子,进了厨房,拿出速冻里的猪排。“他再看到我会很疲惫吧,会后悔吧。”他做了个鬼脸,“你帮我把昨晚碗洗了。我做饭去。”

 

 

 

厨艺真的进步了很多,李知勋吃了一口猪排饭心里想。他们俩原来做菜那么难吃是不是因为对方在身边,所以什么都会变得很美味,才要完全不吝啬地荼毒他和权顺荣。

他和权顺荣是“我们”,崔胜澈和尹净汉是“他们”,似乎已经成为了遥远的过去时。

 

当天晚上他被尹净汉哄着也喝了酒。可能不是因为尹净汉,只是因为又一次见到他,他生命里本来就没有被完全覆盖掉的画面越来越生动地又放映起来。

最后居然荒唐地四仰八叉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第二天起床头痛得像被谁打了一棍子,撑起身子来,看见尹净汉缩在厨房的角落,枕头夹在脖子和肩膀中间,毯子已经滑下来,堪堪盖住小腿的样子。他又倒下去,盯着天花板。

我们好像都蹲在迷宫里。明明知道站起来就能看到走出去的路,但没有人愿意站起来。

 

 

他模模糊糊想起来昨晚自己说了很多,说得要吐了。

失去知觉以前尹净汉最后讲的一件事情。他在洛杉矶一个新闻社里工作,因为母语是韩语,负责检查通译英韩两个语言的报道。

分手一年多的夏天,尹净汉说,那时候你和权顺荣还很好。他戏谑地笑了笑,又往自己杯子里倒酒,我记得很清楚,那天白天特别热,是全LA最高温,我坐在电脑前面一个字一个字地打崔胜澈拿到第一个国际奖的报道。

很想祝福他,很想高兴。尹净汉说,但我怎么不高兴,看见他没有我过得这么好,我怎么不高兴。崔大导演——崔大导演。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他什么都不要做。就留在我身边。那天我下班的时候降温,风大得要把我吹走。我就想不然就把我吹走吧,吹吧,吹到海的那一边去。

 

 

 

-

 

 

 

 

没有聊多少事情,一如既往的讲话方式,呛了几句这几年的近况。“导了几部?”

“写了几首?”权顺荣往后仰,给让出上菜的位置。

“怎么没拿奥斯卡。”李知勋埋头吃饭。

“那你呢,”权顺荣笑眯眯的,“累的要死怎么也没见写的歌上billboard。”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李知勋说,被原话奉还,“那你呢,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鹦鹉才学人说话。”李知勋又说。

权顺荣扭了扭脖子,“说实话,你当时是爱上别人了才和我说分手的吧。”

“对,我出轨了,刚离完婚的十八岁高中生,出道就拿奥斯卡,”李知勋说,“哪里都比你好。”

权顺荣仰头大笑。

 

 

“你要不要再和我在一起。”权顺荣很不会察言观色,不会读气氛,从很早以前就是这样。

他总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就像现在,吃饭吃到一半就突然把一句话摆到餐桌上。李知勋差点被他噎到,筷子在空中停滞了一下。

 

 

“不要。”这是李知勋的回答。

“你是真心的吗。”权顺荣很快接上,又重复了一遍,“我问你要不要再和我在一起。”

李知勋垂着头,很久没说话。权顺荣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头顶上的发旋。

“嗯。不要。”

“我没有变,我可以再追你一次。”他把背挺直。

“我说不要。”李知勋摸了摸额头。以前常常被权顺荣留下亲吻的地方。

 

 

李知勋咬了咬下嘴唇,又把头低下来,“你不是导演吗。你懂我吧,我不想再演悲剧了,一次就把一辈子的痛完了。出不了戏。我还要走的。”

权顺荣点着头,眨了眨眼睛。又很用力地抿了嘴。“是。你还要回家的,我忘了。”

“是我的错。我不该问。”

 

“但我们可以做朋友,不是很了解吗,我会什么都和你说,”李知勋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请求,“可以做最好的朋友。”

权顺荣拿起餐巾纸把嘴巴擦干净,站起来,向下看了一眼李知勋。

“没有人要和你做朋友。”他自嘲地笑了一声,“一点都没变的自私的家伙。”

权顺荣离开餐厅以后,李知勋把脸埋在掌心里。掌心又变得很湿润。

 

 

 

很意外的,李知勋回家以后接到了尹净汉的电话。“知勋啊,回国这段时间还好吗?”

“还不错。准备开始工作了。”

尹净汉还没说话,李知勋继续说,“我和崔胜澈权顺荣一个组。哥。”

“你不会在电话那头哭吧。”

尹净汉听到这两个名字笑了,“我是来跟你说,我想通了。我下个月回去,请了年假。下个月不是崔胜澈生日了吗,我要回去。”

“你想通了?”李知勋问。

“没想通才会回去。我不是回去告别的,我就是想见他一面,他就算和别人在一起我也要抱着他的大腿哭一晚上。”尹净汉低头看着指甲,满不在乎地说。

“怎么想的。”这是个问句,李知勋又补充道。

“睡厨房睡累了。你就帮我个忙,你们在片场下了班之后我去吓他一跳。”

 

“他应该会,很惊喜。”李知勋声音很低,带点鼻音。

像我抬头又看见权顺荣的瞬间一样,很惊喜。见到他就好,一瞬间的对视都被送上云端的彩虹桥。

然后我还要说当好朋友。我太坏了。

 

 

 

真的工作起来,李知勋和权顺荣并没有那么多交集,有时候一周也见不了几次面。权顺荣又从他的生活里飞走第二次,两次都是他自己打开的门。

我要走的。李知勋想,这个组跟完就要走,回到我工作的地方,我住的地方。我承受不了把伤口再扯开了。权顺荣看起来心已经死了,很好的。总是为自己想的李知勋这次不想让权顺荣痛,虽然自己很痛。因为爱的理由,疼痛被允许转移给自己。

 

日头一天升得比一天高,八月很快到来。尹净汉像他说的一样提前两天到了韩国,他去接的时候还要被调侃,李知勋你怎么还不会开车。

“因为我住在公司,可以吗。”李知勋把尹净汉的行李搬上的士的后备箱,“话少说一点,怕你咬到舌头。回酒店倒个时差,八号下班我通知你。”

 

 

本来那一周李知勋是不太需要去现场的,不过吃午饭的时候他还是推开了导演休息室的门。权顺荣躺在沙发上,歪着头看他推门进来,没什么反应地又继续玩手机。

崔胜澈看见他,“怎么来了。”

“让你下班等我一下。”

崔胜澈很疑惑,旁边躺着的权顺荣也是,李知勋只好接着解释,“我给你买了一个蛋糕,下班才会送到。崔大导演,自己的生日要记得。”

 

当然是撒谎。不过看见崔胜澈恍然大悟的样子,李知勋突然觉得很羡慕。该让第三个人知道吗?

应该吧。不是因为想和权顺荣发消息才做这个决定的。

 

他踏出房门的时候点开对话框发了消息过去,“净汉哥回来了。”

对面没有回复。过了五分钟,才收到一个字,“好。”不知道是想表达知道了,还是一个对这件事的评价。好。

 

 

 

夜幕降临以后,演员已经离开,工作人员开始清理现场。这个拍摄地不是很偏僻,旁边的楼房长得很高,天一黑窗子里透出来亮光。首尔的的夜晚很正直,冷漠得谁也不放过。

崔胜澈走出片场,脱掉外套,和权顺荣各点了一根烟站在门口,不一会儿就有汗滴下来。

 

“李知勋什么时候来。”他问。

“我哪里知道。”权顺荣吐了一口烟圈。

“你们俩没在一起?”

“没。他说不要重蹈覆辙。”这话被他添油加醋的加工过了。李知勋不冤枉,总是把什么都吞下去的话,在对方眼里就是这样。

 

 

车来了,开到面前,李知勋从后座下来。手上也没抱蛋糕。

崔胜澈说,“不是要给我过生日吗,蛋糕呢。我还想许个愿吹蜡烛。”

李知勋把手机手电筒打开,“你又不爱吃那个。给你,蜡烛。把手电筒吹了就行。”

 

被光照得晃眼睛,崔胜澈闭起眼睛双手扣在一起许了个愿,乖乖地吹了一口李知勋的手机。

“许了什么?”权顺荣问。

“说出来就不灵了。”崔胜澈笑着摇了摇头。

 

 

尹净汉打开驾驶座的车门,从车上跳下来,“灵的。”

 

好安静,空气里什么声音也没有,只听得见夏夜的蝉鸣。权顺荣和李知勋也没有说话,时间是空气里的热流,被凝固住不得动弹,包裹着每个人的全身。

不知道过了多久,崔胜澈伸手往侧边拍着权顺荣的手臂,“我最近好像应该要再去复诊看看,我现在怎么好像看见净汉在我面前。”

李知勋说,“你怎么不想想是你刚才许的愿望被听见了呢。”

 

“我每年都许这个愿望,怎么只有今年被听见了。”崔胜澈喃喃,“顺荣我们明天去医院。”

他看了一眼尹净汉的脚边,没有hana,松了一口气,“这次狗没来,他一个人来的。我最近因为工作好像睡得太少了...”

尹净汉手环住他的脖子,踮脚把他抱得很紧,紧得像要成为一个身体。

 

眼泪落在崔胜澈肩膀上,和汗水一起沾湿他的衣服,他声音在颤抖,“崔胜澈,你看看我。我在这里。”崔胜澈眼睛很茫然。手慢慢地搭上尹净汉的后背,摸到真实的温度之后,试探性地喊了声,“净汉?”

 

已经很久没掉过眼泪了。明明都已经流干了,尹净汉想,为什么在见到他的时候,我的世界里好像只剩下眼泪了。他把崔胜澈的手拿起来放到自己的脸颊上,“你摸我的眼睛。我是真的,你不是做梦。”

他的手指很粗糙也很暖和,指节上有茧,慢慢地行走过尹净汉的眼皮,鼻梁和嘴唇。

好像是真的啊。崔胜澈说。净汉,崔胜澈感觉有很多话要说,但全部都堵在胸口,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就直愣愣地站在那里,很久才眨一次眼睛。

 

 

 

晚上是回到崔胜澈和权顺荣的家里一起过的夜。

崔胜澈太疲惫,三四年都没有好好休息过的样子,抱着尹净汉进房间睡觉了。

 

权顺荣问李知勋,“要不要跟我挤一下?”

李知勋摇头,指了指沙发。

那好吧。

生日的人得到愿望实现,迷路的猫找到回家的门。权顺荣爬上自己的床,李知勋躺在沙发上,盯着自己的脚趾间。

我也想留在他身边的,我也想回来的。我还不够自私,最自私的我应该会怎么做呢?

 

想到一半,就被权顺荣打断。他闭着眼睛很安静,转过了身面对靠背,权顺荣以为他睡着了,轻轻地开房间门出来给他盖上一层被子。又把空调温度调高,然后听声音是坐在了另一头的沙发上。他叹了口气,李知勋听得很清楚。

但好像很快就要睡着了——李知勋已经在坠入睡眠的边缘,他往沙发的角落又缩了缩。权顺荣为什么还坐在旁边呼吸,可是他的呼吸让人很安心,李知勋脑袋里的思绪已经不太清楚。真的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他在权顺荣的床上。

他把大脑开机,思考了一会,伸了个懒腰,翻下床找到窗帘的拉绳,打开太阳。

外面有一点吵,他光着脚走出去,看见权顺荣站在崔胜澈的房门口。

“你起来,我要睡你这。”权顺荣像是一夜没睡,一脸怨气地说,没发现李知勋已经起床了。

 

崔胜澈拍了拍旁边的被窝,发现没有人,恍然大悟一般点了点头,“先不说这个,顺荣啊我昨晚睡得很好!但是又做梦了,梦到净汉回韩国了。太真实了。没做过这么真的,真的,我还摸了他的脸,真的,特别真。我从来没做过这么真的梦。”

权顺荣一脸复杂地看着他。

“怎么了,你不信吗?”崔胜澈揉了揉眼睛,“跟你说...”

 

他话还没说完,尹净汉已经踹开半开的房门,眯着眼睛,“崔胜澈,我数三声如果你再不出来把你的早餐塞进嘴里,你就这辈子不要想再吃到我想做的任何一顿饭。三,二...”

崔胜澈从床上飞奔下去,一手接过盘子,另一手搂住尹净汉的腰,亲了一口他的脸。

 

“刷牙。不刷牙就亲我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掉?”

“下辈子。”他整个人挂在尹净汉的背后,压着他往前走。“不是梦真好。不是梦,尹净汉不是梦。”傻子一样。

权顺荣拉开崔胜澈的被子,倒下就呼呼大睡。睡梦中感觉李知勋亲了他的额头。

 

 

 

李知勋退出房间,吃早餐的时候看见两个人站在阳台抽烟。还记得把门关紧,想来是知道李知勋仍然讨厌这个味道。挺好的,时间没走过。我们还是二十二,他们还是二十三。

看到尹净汉把烟头掐灭,李知勋才打开门,这回没扇风。就是抱着胸问了一句,“又在一起了?”

崔胜澈点点头。

 

“好了伤疤忘了疼。”这句话说得很小声,但像是李知勋会说的话。尹净汉伸手放在他头顶,晃来晃去,把头发揉乱。“不会再疼了。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你不是要回去吗?”李知勋问。

“我和他回去。”崔胜澈又掏出一根烟,被尹净汉拍了一下手背,乖乖地放回了盒子里。“做完这个项目就走。我去读书,这几年感觉到我还应该再多学一点。”

 

会不会太草率。李知勋想着,自己心里却都替崔胜澈给出了回答。

不会。

 

“你们俩...”崔胜澈摸了一下下巴。“等你们自己想清楚吧。”

“你什么时候想清楚的?”

“没什么时候。本来尹净汉伸出手的话我就一定会牵住。”

 

 

 

-

 

 

 

圣诞节之前终于把这个组跟完了。

尹净汉休完年假先回了美国,李知勋坚持等到电视剧播出之后守了几集本放。崔胜澈也开始自己的学校申请,没事的时候就和尹净汉打打电话。看得见未来的时候,入睡变成一件很轻快的事情。他们会躺在太平洋两岸的沙发上,真挚地谈起朝向日出的、海边的大房子,和叫hana的狗。

 

权顺荣很快投入下一个组的工作,不常有消息。崔胜澈说他都要住在剪辑室里了。

街上已经挂起槲寄生的时候,李知勋给美国总部拨了电话,但得到的答复是没有可以在韩国工作的名额,总部现在在美国有三个项目等着他回来挑。

这次的电视剧才播了几集就因为曲目和歌手选得很好而十分炙手可热,上线的流媒体平台总公司在美国,李知勋的公司自然也有所耳闻。

但李知勋很坚定地,“我要辞职。”

为什么?总部的人说,我们放你回去不是为了让你留在那里的。你应该跟着你的团队回来。

 

 

 

平安夜晚上,权顺荣家的门铃声响了。崔胜澈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应该是外卖,权顺荣,去开门。”

“你自己怎么不去?”权顺荣一边往门口走一边白了他一眼。

“因为我是房东!”

 

打开门以后只看见门口蹲着一团白色羽绒服,头顶上洒满了雪。像白色的绒毛。

羽绒服抬起头,“权顺荣。”

“你怎么不看一眼就叫我权顺荣。”权顺荣拎着帽子把他拉起来,“崔胜澈开的门怎么办。”

“我施魔法了。只能是你来开门。”

“你先进来。”权顺荣给他让出一条缝,“外面冷。”

 

 

李知勋摇摇头,头上的雪被他甩掉好几片,“不冷。我要说完,你听完了,我才进去。”

拗不过他,权顺荣认命地点点头,“那我在这里等着你说。行了吗?你是真的很无聊吗?怎么不回美国过圣诞节?”

“因为我不想回去没有你的地方。”李知勋看着他的眼睛一会儿,又把头低下来。

脚背互相搓了搓,把鞋子都踩脏了。

权顺荣把手握拳又放开,“那你可以当我死了。这个世界上就哪里都没有有我的地方了。”他说着就要关门,“李知勋,你真是太过分了。”

 

 

 

“权顺荣我不走了。”在手被门缝夹住之前李知勋喊,“真的不走了。”

“所以呢?要在首尔露宿街头,让我收留你?”权顺荣怕真的夹到他的手,赶紧把门又拉开。

李知勋不管不顾地攀上他的脖子,用嘴唇去找他的嘴唇,吻得很结实,都磕到牙齿。权顺荣推不开他,可能也没想推开,只穿着睡衣,也不管风灌进来冷的发抖,就低下头和他接吻。

 

权顺荣被自己气笑了,一只手捂着额头,“你又说不过我就无理取闹。”他用手背擦了擦嘴,“你很过分。我要从这里把你丢下去。”

客厅里面传来崔胜澈的声音。“拿个外卖怎么这么久?”

“在跟外卖员接吻!”权顺荣吼回去。

罪魁祸首反而站在旁边把眼神移开,耳朵通红。

 

 

 

还是让他进来了。

李知勋坐在沙发上,说他给编剧打过电话了。权顺荣像一个只会复述然后呢的机器人一样,李知勋每说一句话,他就说一次然后呢。

 

“我给编剧姐姐打过电话了。她说很感谢我们,所以你很快能又接到下一个组吧!我给她打电话问我能不能留在韩国工作,有没有工作室可能要我。或者没有工作室,我单干也行,有没有剧组要我?”

然后呢。

 

“她笑着问我为什么,我说我把原来的工作辞了。我想留在韩国,他们不给我机会。”

他听起来有点委屈,不过权顺荣还是只说,然后呢。

 

“我想留着。我和她说请给我几个联系方式吧,我可以自己去想办法的。可是现在是圣诞节,没有人回我的邮件或者是信息。我又不敢直接打电话。所以我现在确实是无业游民、露宿街头了。还要赔上个公司的违约金。好贵的。”

然后呢,权顺荣笑了笑。

 

“看来我们的电视剧也没有那么火。”李知勋撇了撇嘴,“不过我觉得我能留下来的,我有地方可以去的,首尔很好。有你。”

然后呢。

 

“你不是说我是很自私吗,我是很自私。我只想着自己,只想着为了自己好,所以我要一直呆在你旁边,因为只有呆在你旁边我才能睡得好,才能开心。”

然后呢,权顺荣像是听到荒唐的话,又笑。

 

“然后就是,就是,”李知勋有点不耐烦,拱了拱鼻子,“我爱你,行不行。最后就是我爱你。你不要再问然后了,我没别的话说了。”

 

“真的是自私的家伙。”权顺荣把他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手心里,他的手指很软,刚从外面进来不久,还是凉的。“但是谢谢你。我的好朋友。”

“我不要做朋友!”李知勋甩开他一把站起来,“我都说了我爱你了!”

权顺荣伸出腿把他绊倒,压在他身上,在奇怪的角度叠着,手指头牵着李知勋的嘴角往脸颊上提,“我开个玩笑。笑一笑嘛。”

他啄了一下李知勋的额头,“我也爱你。”

 

 

 

外卖终于到了的时候还是权顺荣去拿的,另外两个人黏在沙发上站也不站起来。

他走到门口,接过外卖员手上一大袋子吃的,看见门口的地上有一个黑色的方块儿。权顺荣走过去捡起来,是一个钱包,打开里面躺着李知勋的身份证和银行卡。

他一手拎着袋子,一手拿着钱包,走到客厅正中间,“李知勋。”

李知勋看见钱包一摸兜,发现空空如也,这才一激灵站起来。“还我。”

“我捡到就是我的。”权顺荣把外卖袋子放在桌上,另一只手挡住李知勋冲过来的脑袋,掐着他的耳朵,“怎么办,你也被我捡到了。”

 

 

 

-

 

 

 

李知勋和权顺荣送崔胜澈去机场的时候,过去好久,崔胜澈还在念叨圣诞节他们两个旁若无人地在沙发上接吻,害得他没等到外卖还要因为目击这种事情被空气噎住。

权顺荣把他推进登机口,“到了讲一下。希望崔导读两年书就过气,然后权导红遍全世界。”

崔胜澈伸手指着他的鼻子,“借你吉言。”

听起来是祝福,看起来是恐吓。

 

 

“你等一下,”权顺荣一手搭着李知勋肩膀,喊他,“最后问你个问题。”

“什么?”崔胜澈已经走出去一段,转过头。

“狗为什么叫hana?”

“你知道这个干嘛。”崔胜澈问。

“我记仇。被你吓坏了我不得问一次吗,不然我不是白陪你进医院了。”权顺荣乐呵呵。

 

 

“因为我说要叫尹净汉,他不答应,他说要叫崔胜澈,我不答应,我们说不能起个漂亮名字吗,最后就起了hana。韩语里的一,日语里的花。很漂亮,行了吗?听完了我可以走了吗?”

权顺荣挥挥手,李知勋也挥挥手,“一路平安!”

崔胜澈收起假装严肃的表情,笑着往前走,也伸出手挥了挥。

迟早放狗咬你,这个权顺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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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有一点太流水账了,能读完就很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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