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比嘎

All Too Well

亲爱的路人

-17前任/57/12都有 1.1w+ 一发完


 

不店休的星期日是一周一次的采购日。权顺荣一手拉着购物车的前栏杆,一边阅读花花绿绿油印的“当日产品上新”广告,倒着往前走。

“家里的虾仁吃完了吧?”经过冷冻柜的时候李知勋停下发问。

“我能不能坐进购物车里。”权顺荣捏着那张广告单,趴在购物车的边缘上问他。下巴被沾着手汗的铁制边缘降了温。李知勋招了招手让他过去,“我们常吃的是这个牌子。但是这个在打折。”他拎起另一袋抖了抖,里面的虾仁像坐车到一半被颠醒的乘客一样跳起来,透过包装袋挖空的透明窗子往外和权顺荣对视。

 

这虾明明没有眼睛,权顺荣说,“好吧。就真的不能让我坐到购物车里去吗?”

“我会叫商场广播让大家都来围观的。”李知勋把那袋虾仁以一个完美的抛物线丢进购物车的角落。

 

推着车往前走,经过琳琅满目的半成品区的时候已经堆满了半车。权顺荣到了蔬菜区以前停下脚步,“对了。我下周开始跟新的项目组,没法经常在家吃饭。所以少买点新鲜的菜。”

李知勋点头,“能放的多买。”

权顺荣拿着一袋土豆,“我这次和胜澈哥一起工作。你没关系吧?”

“当然没关系,你的工作不用跟我说。”李知勋没转头,专心致志地在十个装和十五个装的鸡蛋里做选择题。

 

“也不是别人,因为是胜澈哥。还是要和你说的。”权顺荣看着李知勋把鸡蛋轻手轻脚地放下。

“也不是第一次。”这句话倒说得很小声。李知勋转过来,“他最近怎么样?动态里和净汉哥总在外面玩,看上去很好。”

“应该挺好的。上周见了一面,比以前壮了不少。健身房应该也没少去。”权顺荣说,“土豆还是买这个一公斤装的吧,吃得太慢的话会发芽。”

 

 

 

土豆掉到地上,身上还裹着草裙一样的苏子叶。尹净汉又把土豆汤里的土豆掉到地上。崔胜澈到厨房拿拖布,“我们以后就别点土豆汤到家里了。脊骨垃圾分类太麻烦了!”

尹净汉用纸巾擦溅到衣服上的汤,“那以后在家里只吃炸鸡。”

 

崔胜澈站起来,“下周我到你们公司做项目,你知道的吧?”

“看见顺荣送你出来了。”收拾干净之后尹净汉把两双筷子拆好架在饭上。“下周就不用在家点外卖,我们公司食堂很好的。”

“也就那样。”崔胜澈捞了一块肉放在尹净汉的塑料碗盖上。“权顺荣最近怎么样?”

 

尹净汉掰开一块硬邦邦的脊骨,露出中间白色的髓来。他看了一会儿崔胜澈的眼睛,轻轻吸了一口手上的骨头,“上周都见面了自己没问吗。挺好的。知勋也不错。”

 

“不怎么发动态,他们俩。”他补充。崔胜澈坐在沙发上,拿大腿去蹭了坐在地毯上的尹净汉的后背。

吃完饭之后崔胜澈洗了手出来,靠在厨房的门边上,眯起眼睛,“你剪头发了吗?”

“剪好几天了,才发现。”尹净汉给垃圾袋打上结,调侃他。“果然新鲜感消失了呢。前两年还会因为剪头发和我吵架。”

崔胜澈接过他手上的垃圾袋,伸手摸了摸他脖子后面的头发尾巴。“明明没剪。”又侧过头亲了亲他的脸颊。

 

 

楼梯间的声控灯又坏了。崔胜澈站在拐角的平台上咳嗽了一声,头顶上的灯才勉勉强强地醒过来,闪烁了两下,又惺忪地睡过去。

在太阳下人能很敞亮,在黑暗里很冷静,思维总是向前看的单行轨道。

倘若驶入老旧的隧道,在忽明忽暗的齿轮里,有错位的帧。偶尔会放映过去。

 

第一颗智齿总是在那个年纪长出来。初恋一遍又一遍地被人们浪费在幼稚的十代。掉下来的第一颗智齿陪伴了很多年,却也没什么人能和自己的智齿交上朋友。就算是崔胜澈也没能做到。


李知勋是崔胜澈的第一颗智齿。长了六年之后掉落下来。

越是第一次越想装得熟门熟路,所以接吻的时候会学着电视里摇晃脑袋。或许年纪真的太小才会因为谁更爱一点争吵,会把围巾的边碰到一起,肩并肩地站在炒年糕摊的前面,看有氤氲的雾气模糊掉眼镜片。世界很小,身边很拥挤,只用一个人就填满了。

 

透过鱼饼汤的烟能看到,当时是高三生的崔胜澈下课以后还要赶往学院,到十一二点完全下课以后才能肚子叫个不停地出来。

李知勋也就那样找了自修室读到同样的点钟,一周里有几天徘徊在崔胜澈的学院门口,有剩下几天等他捧着鲫鱼饼过来。实际上李知勋更喜欢鸡蛋烧,但是一千韩元能买到两个鲫鱼饼,要便宜一点,所以凑合着吃完也不错。

 

“崔胜澈你吃慢点。”李知勋伸出裹在外套里的手给他拂掉嘴旁边沾的红豆沙。李知勋不管他叫哥的,在学校里会装装样子,只有他们俩的时候他喜欢喊他的全名。他带釜山口音念的名字像烤得太硬的鲫鱼饼,崔胜澈每次生气得硬邦邦,一口咬下去还是甜的。

崔胜澈吃完了,等着李知勋靠在电线杆上慢慢吃。他把他遮到眼睛的刘海往两边拨开,“你该剪头发了。”

“这样暖和。”李知勋理直气壮地咬下一大口。李知勋是很不爱让崔胜澈摸他头发的,说他把他当成伴侣动物或者小孩。

“总有一天我会趁你睡觉剪掉的。”崔胜澈威胁他。“统统剪掉。”

 

 

崔胜澈上了大学之后会回来接高三的李知勋放学。又是冬天——总是在冬天,或者是在差一点儿就要滑进冬天的秋天栅栏上卡着。

李知勋在没有人的教室里才会挤进崔胜澈的羽绒服里,环着他的腰,被他放在羽绒服口袋里的东西硌到胸口。崔胜澈把护手霜拿出来,对李知勋说,“手。”

李知勋就把手伸给他。他喜欢桃子味道,问崔胜澈,“你整天带着粉色包装的护手霜到处走,不被人问的?”

崔胜澈给他漂亮的指头很细致地抹着。“习惯就好。有人喜欢,我也没办法。”

 

“首尔真小。”李知勋说。“你都在读大学还能溜进来。”

崔胜澈用手掌盖住他的脸晃了晃,满手的桃子味钻进鼻子里去。“你快点长大。”

“别总把我当小孩看。”李知勋把他的手从脸上拿下来,用食指去点他的鼻子。点了很多下,节奏像敲电报。崔胜澈也没皱眉头,看着他直笑。

四分之一的季节,自由意志的指针,最后离别也停在冬天。

 

都说一起走过人生的两个阶段的话会变成家人,后来崔胜澈也是去接他退伍的。

李知勋拥抱着父母,从两颗头的空隙之间看见藏在树后面的崔胜澈。

他的头发还没长出来,崔胜澈的已经长长了,戴着帽子,用嘴型隐隐约约地说我爱你,或者是我为你骄傲之类的。太相似了所以认不出来。

 

李知勋因为被巨大的幸福包围所以笑得像熟透了的柿子,脸又红,眼角又勾出弯弯的褶皱。

那个时候是真的想到过结婚那一步。谁没说过永远呀?离别像不存在字典上的词似的。说着永远、永远,头发长长又剪短,穿上军装又脱下来。

 

真挚地讨论过。两个人都不喜欢西装,李知勋说要穿着运动服去结婚,因为舒服。崔胜澈说他更喜欢大衣。请柬呢?请柬做成什么颜色?

崔胜澈要粉红色,李知勋要蓝色。李知勋又说,不如红色吧,传统但喜庆。

但成人世界规则好像不一样的。说出口的永远是一团会被捏成粉末的字云,在时间里慢慢被风吹散。你知道它存在——像鱼饼汤的雾。但它飘散了就抓不着了。

 

 

 

权顺荣下班之后拿着请柬回到家,很兴奋地满屋子找李知勋。一片薄薄的红色树叶,从很多年前的秋天被收藏起来。

李知勋接过他的外套和一个热情的拥抱,把他丢在沙发上。“你记不记得我们总监?一直很照顾我的那位,我们经常一起去打球的。”

李知勋点点头,自己也往沙发上一躺。实则是叠在权顺荣的身上,像躺在海浪一样起起伏伏的暖气片上。“他要结婚了。婚礼是下周,你和我一起去好不好?”

李知勋从权顺荣的腿侧边在沙发的曲线里捡起自己的手机,划了划日程,“好。”

 

权顺荣搂着他的腰坐起来,像两片柄被折弯的汤勺。“我喘不过气了。”

“让你陪我去健身了。”李知勋从他身上下来。

“噢。”权顺荣忽然想起来。“胜澈哥和净汉哥也要去的。你没关系吧?”

“嗯,当然。”李知勋伸手去点他的鼻子,“别多想。”

 

 

“其实,”李知勋把大腿一个横跨,架到权顺荣的大腿上。“你可以不用提到崔胜澈的时候那么小心翼翼的。你都和净汉哥在一个公司工作这么久了,我要真的不舒服我也早都说了。更何况我和崔胜澈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没关系的。”

权顺荣把手臂绕过李知勋的脖子,摸他的头发。

 

上周自己去把头发剪了的李知勋走错了理发店,像一只被削错了毛的猫,顶着比入伍前还要斑驳的脑袋回了家,权顺荣笑得眼泪跳到脚趾上,去摸他头发扎手的部分。摸久了竟然觉得刺啦啦的也挺舒服的。

“我知道胜澈哥是你人生里很重要的一部分。我只是今天拿到请柬的时候有点恍惚。”

“恍惚什么?”李知勋伸手把床头灯关掉。黑暗里窗帘的缝隙过滤出勇往直前的月光斑点,落到地上也只剩斑斑驳驳的点点,但足够看清人的眼睛了。李知勋那样看着权顺荣的眼睛问。

 

他犹豫了一会,“你想过要和哥结婚吗?”

李知勋回答得挺大方的,只是悄悄地又往他的身上靠了靠。“想过。”

 

权顺荣不知道是得到了想要的回答还是不想要的回答,又伸手摸他的头发。

“在一起那么长时间的人,没想过才奇怪吧。”

“那你看到请柬的时候,想的是我还是哥?”权顺荣拱了拱鼻子,可能觉得自己的话有点奇怪,又补充,“我不会吃醋的。我只是想问问。”

“都有。”李知勋很坦诚,“我很感谢他,但是想到崔胜澈的时候只是回忆。回忆和怀念是不一样的,只是那些记忆就在那里,按到触发器就一定会涌上来。想到你的时候会往前看。想知道我们一起站在台上接受祝福的话是什么样子。”

 

 

时间是客观又不饶人的,关于分手的记忆比共同经过的时间占据的记忆要更持久。

哪怕是很长、很长的时间。哪怕是两千个日子和六个冬天,最后也只会剩下很模糊的,陷入睡眠之前的一句,“记得好像不是很清楚了。”伴随着轻轻的呼噜声。

 

只能想起来离别以另一种方式把人击碎。

 

破碎的玻璃杯。被砸到地上,飞溅的碎屑黏在红色帐篷门帘上。杯子里的酒泼到地上看不见。摊子里喝酒的人很多,一杯烧酒下肚仿佛都丧失掉听力,和桌子对面的人说话也要拿着喇叭架在胸口声嘶力竭。

汉江的风把单薄的帐篷击穿了,呼呼地吹着,吹得李知勋坐在桌角沉默不语却浑身湿淋淋的。

崔胜澈斜了斜瓶子,又往矮脚烧酒杯里倒了一半,在桌子上敲了敲瓶底。

李知勋的盘子是空的。空很久了,常常是空的,在这样的摊上坐在崔胜澈对面的话。

崔胜澈靠在脆弱的帐篷架上,“经常有那样的想法,我。你怎么不喝酒呢?就是这样想着,李知勋怎么不喝酒呢?以为你退了伍自然就会喝了,但一直也没有。”

脚边齐齐地摆着三瓶绿色的玻璃烧酒瓶,曲线很漂亮,本来毫无章法地躺着,李知勋弯腰把他们摆整齐。

 

“你也很累吧?总是要很清醒地听着。说也是清醒地说,听也是清醒的听。你太清醒了。没法含糊过去,看见你的眼睛觉得会有很多那种事情。对你说完我会变得很狼狈的那种事情。”

李知勋把手从兜里拿出来,放在桌上。他面前是有一个杯子的。

 

“我很累。知勋——”崔胜澈的手绕着圈比划着,“你不累吗?就总是平静地听着我的真心。像现在一样一言不发地坐在我的对面,头脑清醒地当我的保护者。让我不摔在大街上。这样的我如果还不有所保留是不是太没良心了?你别那样看着我。我也要尊严的。”

 

原来破碎的玻璃杯是李知勋扔的。他拉过崔胜澈的杯子,很凶地喝了一口。又涩又烫,感觉灼伤了嗓子;他忍着没皱眉头。或者表达皱眉头的方式是直接砸了杯子。

“累的话我们就到这吧。”李知勋说,“崔胜澈。分手吧。”

 

吊顶上的灯晃了晃。人声还是嘈杂,没人在意这个角落,甚至是围在电灯边取暖却被噼里啪啦烧成干的虫子也不在乎。

 

 

 

智齿从松动到掉落经过很长时间。不像新年的钟声只倒数十秒,从冷却开始,这段恋爱倒数了很长的时间。一条长长的绳子上找不到是从哪个结先开裂。

 

高中和军队让人只能看到少少的可能性,所以生活很简单,几点一线地连接起来,在一起的人就总是在一起。等在校门口的人和等在军队接见室里的人总是同一个这很让人欣喜。

但生活拿了放大镜看就能看见很多条线,不是一个团结的点。很复杂的,哪有那么简单。

 

崔胜澈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喝酒的李知勋已经记不太清楚了,或者他一直就很想要尝试那种大人的滋味。他喜欢撑开翅膀让李知勋躲在自己的羽毛下面,撑不起来也要硬撑的样子很像大人。因为很少被查身份证,高中的时候偶尔吃饭他会问李知勋想不想尝酒的味道,李知勋总是会咯咯笑着摇头。只有崔胜澈很喜欢被认错成大人的。

 

李知勋的生活还是很简单——宿舍,教室,健身房。

出了军队住到一起之后就变成家,教室,健身房。

崔胜澈回家的时候常见的光景是李知勋等着他回家,握着手机在沙发上盖着毯子睡着。他把他的手机拿下来,屏幕自动亮了,时间总是两三点。

李知勋几乎是完全不干涉他的生活。本来话就很少的人,上大学以后变得更加寡言,崔胜澈有时候会很暂时地忘记他,又突然间想起来。

李知勋很投入地做的一些事情崔胜澈时常不理解。他会写一些日记,在健身房一呆就是好几个小时,会逛超市和杂货店。他就在那些很吵闹的地方自己给自己开辟一个世界。

 

剩下的世界里就全是崔胜澈。

有一次他很愤怒,因为崔胜澈摸了摸他的手臂,开玩笑似的和他说你别再健身了。

感觉像是被否认了,所以掉了眼泪。不过晚上扒着崔胜澈的衣服睡得很香,桃子的味道还没散。他们在家里也放了桃子香氛。

 

 

 

经历了太多的第一次,又也许因为全都是第一次所以擅长把事情搞砸。等到了第二次、学会了应该怎么样处理的时候,一起经过第一次的人已经不在身边了。

 

分手前大约一个星期,崔胜澈闲下来在家里做了好吃的煎饼。刚好是下雨天,他倒了一杯米酒放在葱饼旁边,李知勋开门回家的时候香味飘出来。

“你做饭了?”

“嗯。我煎了个海鲜葱饼。”崔胜澈夹起来那块边缘看着歪歪扭扭的金黄的饼。没切断的葱有很多处,对于除了泡面以外第一次做饭的人倒也算是成功。香味很完美,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的,音量很完美。摆在米酒瓶旁边一样颜色的可尔必思也很完美。

 

李知勋就那样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眼泪像切了洋葱一样流下来。

是怎么在开始里嗅到结束的气息的呢?李知勋擦掉眼泪,“怎么想着做饭了。”

崔胜澈乐呵呵地从冰箱里拿着妈妈做的腌鹌鹑蛋和泡菜,“就觉得得学学呗。你不是不喜欢点外卖吗。”

 

吃完饭以后李知勋躺在崔胜澈的怀里,他在看电视。李知勋仰头看着他的下巴。长出了一点点胡子,脸颊上的肉也消失了很多,不知道是时间吃掉了年纪还是年纪吃掉了时间。电视机里的声音很缤纷地舞动着,李知勋想把自己投入到这幅美好的家庭画里。

离别降临前的炸弹引信,时钟滴答、滴答。在耳朵里比笑声更大。

 

回头看的话或许那句轻描淡写的“别再健身了”就是倒数的开始。崔胜澈有时候会因为自己占据李知勋生活太大的部分却经常遗忘他而感到愧疚,但走向两个前方的路变得越来越明确。

他陪李知勋去过几次健身房,储物柜当城墙的地方,他靠在上面玩手机,看着镜子里李知勋在另一面收拾着东西,神采飞扬,看上去很高兴。巨大的储物柜把镜子分割成好几块,把立体变成平面,把简单的拐角,变成永远也跨不过去的地平线。

时间在怂恿,劝你没关系,就让初恋错过。你好像真的被推动了,因为选择放弃太简单了。

 

 

 

 

参加婚礼的前一天晚上,尹净汉在崔胜澈旁边坐下。

“想不想多和我讲一些知勋的事?”

崔胜澈被他吓了一跳。“这么突然。”

尹净汉撞了撞他的胳膊,“明天顺荣和知勋也会去的,你知道吧。从这次来我们公司做项目开始就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怎么了,突然想初恋了?”尹净汉抱着胸靠在沙发上挑着眉看他。

 

“不是..”崔胜澈否认着,说话黏黏糊糊地,靠过去把头放在他肩膀上。“我想他干什么。”

“那解释一下。是因为婚礼吗?想到你们以前说过要一起办的婚礼了?”

崔胜澈挠了挠下巴,手被尹净汉拍到旁边,“紧张什么。这个故事里哪个人我不认识。”

“我不是想知勋了。就是想起来有很多抱歉的事情。”他停顿了一会,“能不能开瓶酒?这些话我不知道怎么干说。”

 

尹净汉低头扣了扣手指,笑着问,“想到没有抱歉的事情的话,发请柬的人该是你们。是这样吗?”

“能不能开酒...”崔胜澈半跪在地上央求尹净汉。他们俩常常一起喝酒,所以家里的冰箱里放了很多,但没有尹净汉的允许崔胜澈是很少自己喝的。

 

崔胜澈很爽快地喝了一大口啤酒。“我没心虚。说实话的话,我的人生没有李知勋什么也不是,明明是弟弟却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想象把他去掉的人生就像想象我重新出生。”

尹净汉招招手让他坐好,摸他粗糙的头发。“你就算重新出生、变成大明星,知勋好像也还会和你一起走过那段路。我知道他是你不能丢的一块拼图。”

 

“现在你才是最重要的。”崔胜澈去牵尹净汉的手,刚涂过护手霜,手背很香也很软。

尹净汉喜欢花的味道。

“其实现在回头看会发现我和他的结局是没法改变的。我们个性和习惯都差得太远,那几年完全是靠很幼稚的喜欢在撑着。”

“现在呢?”尹净汉问。

“爱你的时候更舒服。”崔胜澈说。

 

 

李知勋不喜欢把什么事情都说出来,所以崔胜澈时常分不清他沉默的时候是在生气还是只是感到疲倦。

他仗着自己更快长大,觉得那样赌气的李知勋很幼稚,所以从来也没有让他说清楚到底在生什么气。墨水涂过去一笔又一笔,纸就自然地破了。

 

关系好的朋友都知道李知勋和崔胜澈是长跑的恋人,所以有人听说崔胜澈去联谊见面会的时候李知勋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就刚好是在那样的阶段:再小两岁的话,李知勋会很生气地跑到他们专业的楼门口问他是怎么回事;再大一点的话他会很冷静地等到下班回家,在饭桌上提起来,等他解释。

偏偏就是这个阶段。

他想了很久,手机拿起来又放下还是什么也没说。

怎么会走到没办法说服自己他还爱我的地步呢?他的世界太小了,崔胜澈太大了,没有那样足够的确信。他确确实实也是有自己去认识新的人的自由的。可是他怎么会这么明目张胆?是觉得我的社交圈已经小得能被蒙在鼓里了吗?

 

所以回家以后什么话也不说地度过了一个晚上。崔胜澈简单地问了他两句,看他还是不说话,就也不再追问了。李知勋总是假设他会读心。

而沉默从来不是解答而是逃避,李知勋没有勇气抱怨是因为他害怕崔胜澈原本地向他坦白,说我是去了。我是对你感到累了。

 

可能是给了彼此太少关于爱的确信,误会是越吹越大的气球,最后被扎破分裂,或者是已经涨到最大之后气被放掉。变不回原样的气球是一片失望的橡胶皮。

后来那个朋友说是他看错了,崔胜澈当时在开小组会议,只是那家店里桌子距离很近,看上去像是在一桌。

但是气球就已经变成那样子了,松松垮垮的,高兴不起来。

 

 

 

“但是你知道吗?在一起的时候知勋更喜欢我。”崔胜澈用手揉了揉尹净汉的耳朵。“分手以后我更喜欢他。他的爱在那六年里都用完了,所以完全不会后悔地没有回一次头。我倒是花了很久才放下。”

 

李知勋是很护食的人,但交往的时候会把最后一块炸紫菜卷蘸着炒年糕酱喂给崔胜澈。

崔胜澈后来有了太多的炸紫菜卷,就会忘记那里有一双筷子一直举着,举到累了。

 

“所以我现在一点都没有保留的,全身心的在爱你。”崔胜澈说,“我不想后悔。净汉呐,千万不要怀疑我的爱。”

“爱到最后变成习惯之后会很难分辨出来哪些是习惯哪些是爱。我们就是没熬过那个时候,他还当成爱的东西我已经当成习惯了。”崔胜澈说。

 

 

 

他的行李花了一两周才全部搬走。一起生活的时间不短,光要整理的衣服就有好几个抽屉。李知勋总是在崔胜澈去上班以后才回来整理,所以两个人没有打过照面。崔胜澈每天回到家只能感受到家的另一半在消失。每天消失一点、消失一点。

如果可以的话,他可能会不要面子地去求他留下,但李知勋没有留余地给他,联系方式全部都安静又利落地直接划进黑名单,永无翻身的可能。

 

正如李知勋没办法把他小小的宇宙再扩大一样,崔胜澈也没法关掉他世界里的音响去安静地陪他坐着。只是那时候太想要抓住他,觉得自己如果能多体会到一点他的需要,是不是就能再把他多留住一会。

 

最后的行李箱也离开的时候,崔胜澈回到家,餐桌上摆着戒指和一张包装得很好看的贺卡。他打开,里面只有两行字。

谢谢你。

新年快乐。

 

崔胜澈把两样东西收起来,到厨房去敲开一个鸡蛋,开始做葱饼。明明窗外也没有下雨,他感觉厨房是敞开的,头顶上被开了个天窗,他站在雨里。站在冰箱前面,拧开了米酒的瓶盖,没喝又放回去。用筷子尖学着李知勋先整齐地弄成几块,张了张嘴,又把筷子放下。

抓了抓下巴,嘟囔了一句,知勋啊,吃饭了。怎么不出来,在房间干什么呢?

 

那之后的日子里总是觉得李知勋光脚穿着袜子,在房间里到处走。他有强迫症的小男朋友,会穿着圣诞节图样的绒袜子,沿着瓷砖的线,一个一个走方格。崔胜澈很怕撞到他,怕他撞到以后就会痛得说不上话。

 

 

 

当时有个日记本的话崔胜澈会写上每天一项后悔的事。

后悔没有多和他在一起。后悔总是忘记他。后悔把他当小孩看。后悔觉得他一直在自己身边是理所当然的。后悔埋冤他不喝酒。

其实不是他的错,只是从同一个起点放射出的两条线本来就是会渐行渐远的。这样想的话不如一开始就只是平行——崔胜澈不那样想。就像他说过无数次的那样,他的人生里是没有办法不和李知勋并肩出发的,就算是知道结局是离别也是。

 

只是后来他很仔细地去临摹李知勋爱他的方法,很青涩、很幼稚,但他也学会用那样的真心去爱新的人。学会像猫一样感到喜欢的时候就钻进怀里。在家里做了饭等着尹净汉回家。不太多地去过问尹净汉的时间,在他需要一个肩膀的时候给他肩膀。感到疲倦的时候也很放心地把自己交给对方,不逞强撑开翅膀。

李知勋像猫走过去那样轻轻地,给人的爱却重重的。崔胜澈日子越过才越意识到那种爱原来是更成熟的。

 

 

在李知勋和权顺荣在一起很久以后他才真的放下。

他那时候已经毕业了,在现在公司刚成立不久的时候就决定加入,需要在各个公司轮转着工作。权顺荣才刚刚成为实习生,崔胜澈到他们公司来工作的时候知道他是自己的学长,每天都胜澈哥胜澈哥的叫着,眼睛笑眯眯的。

 

权顺荣那时从不在他们面前提起自己的男友。问他下班了回家做什么,他也会简单地说买菜、做饭、去健身房。崔胜澈觉得他是大智若愚的,权顺荣应该一早就知道他和李知勋的关系,但不想大家难堪,所以一个字也没提。

他于是假装不知道权顺荣已经知道了,偶尔交流的时候对上眼神,来不及躲开,权顺荣会笑着说,“胜澈哥眼睛真好看。”

分明从那眼睛里看出了点别的东西。他想从他身上挑出问题的,但是一个也没有,他工作全都做得很好,甚至要比他本人更能对自己下狠心。

 

他很早就看出来权顺荣是李知勋的新男友。有一次经过他的桌子,看见他手指上有很多倒刺,他问权顺荣,“你要护手霜吗?我这有。”

权顺荣把椅子转过去,在兜里摸了摸,摸出一小管桃子味的护手霜,“没事,谢谢哥。我也有,我只是喜欢啃手指。”说完还不好意思地笑了。

那个牌子的护手霜真的很难用,油油腻腻的,香味也甜得熏人,他和李知勋抱怨过。只是因为李知勋很喜欢那个味道,找不到替代品所以崔胜澈才一直用到现在的。

连在化妆品店里都要到最角落才能找到的牌子,权顺荣很大方地从口袋里掏出来,问他,“哥你也要用用看吗?这个味道很好闻的。”

 

 

项目结束的酒局上权顺荣有点喝多了,崔胜澈坐在旁边给他倒了水,披了外套。桌上烤肉的烟气直直地往上窜着,他看着权顺荣红彤彤的脸,手很刻意地把玩着瓶盖。

“要给你叫车吗?”对面的部长关切地问。

“不用不用,”权顺荣摆摆手,“有人来接我。”笑得很甜蜜。

崔胜澈很希望自己的酒量差一点,这样如果他醉得东倒西歪,李知勋来的时候就能顺便也把他接走。或者他希望自己醉了以后能和权顺荣大胆地对峙。

 

他没有。他在权顺荣手机开始震动,屏幕上亮起一颗心的时候说,“我去一趟洗手间。”

躲起来了。换成他躲起来。

 

他在角落里看李知勋穿着毛茸茸的运动外套风尘仆仆地进来,连鞠了好几个躬,说自己得先把权顺荣带回去了。部长笑着说没事,旁边的姐姐也都在打趣,说是家里人呀?

李知勋点了点头,说对,是家里人。他扫了一眼桌子,把权顺荣架起来,权顺荣很隐秘地吻了他的脖子。李知勋也没有推开他,只是耳朵尖红了,然后带他回了家。

他们上了的士之后崔胜澈才挪出来。

看着权顺荣没有负担地依靠在李知勋的肩膀上,李知勋好像也没有不开心。他会觉得那样的权顺荣狼狈吗?那他从前会觉得那样的自己狼狈吗?

明明李知勋是给了肩膀的;但我没有靠,还向他抱怨,说那样支撑着自己的头颅很累。

 

因为酒局上有很多人,反而可以静静地思考了。崔胜澈把瓶盖在桌上摆整齐。他好像也不用再囿于原地,可以继续走下去。不用再把自己绑在这里去证明爱过,他其实也没有错。像他们这样不同的人是注定要错过的。

我的智齿不长在我身上的话,我们彼此都会更加幸福的。

 

 

大概过了有二十分钟,不知道他们到家了没。崔胜澈又喝了几杯酒,喜欢头顶上飘着灵魂但没醉的感觉,手机亮了,联系人是“知勋”。他以为出现幻觉。

谢谢你照顾顺荣。

别再把烧酒瓶盖上的铁圈折成小猫耳朵了,二十五岁了。

 

 

 

 

崔胜澈在社交媒体上沉默了很久以后把账号干干净净地重新开始用了。

和尹净汉在一起以后,账号就变成只剩下男友给拍的照片、男友照和男友的地方。

人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很喜欢在大街小巷里记录下瞬间跑过的猫,火团一样浇着酱的章鱼丸子,东京塔的灯,弘大广告牌上喜欢的电影广告。

 

尹净汉每条都给他评论——偶尔他和别的人出去吃了饭,尹净汉在下面连发好几条:怎么不带上我呀?

你出去玩不带上我我伤心了。

我要和你离婚我绝对不要再和崔胜澈说话了。

 

于是下一条动态又是十二点半的烧酒屋,转发尹净汉把脸贴在冰凉酒杯上手缩成拳头的照片,文案就是“哄好了。”

 

 

很久之后的某一天开始崔胜澈发现自己又能看见李知勋的账号了,不过还是没什么东西,就是原来的健身房拆了,他换了一家去,有他和权顺荣一张对镜自拍。

 

 

 

婚礼现场很热闹,李知勋和权顺荣穿了一身灰色的运动服蹦蹦跳跳地到处走。尹净汉和崔胜澈到的时候就看见新郎举着酒杯在跟他们打趣,“顺荣你是来健身房的啊?来我婚礼就这么穿啊?”

 

权顺荣拐过手臂跟他喝了个交杯香槟。“那我要是穿了西装,人家以为我是来抢婚的怎么办。”

新娘笑得直不起腰,拍着权顺荣的肩膀说,“他那些弟弟妹妹都不叫我嫂子。都知道你整天要拉他去打球,说你才是二嫂。知勋你管管他!”

 

李知勋也笑得很灿烂,摊了摊手,“我是不知道他在外面欠了多少人情债,我管不了。”他摆摆手,撞了一下权顺荣,“别到时候上门来一个个找我要说法啊。”

权顺荣搂住李知勋的肩膀晃了晃。

 

 

崔胜澈和尹净汉走过来,两个人被子里都拿了酒,“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李知勋说。

权顺荣和他们俩都分别碰了杯子,笑着说,“我们就没有好久了,周五才见。”

“最近怎么样?”尹净汉问李知勋。“看看权顺荣这到处沾花惹草的。”

李知勋脸上长了点肉,笑起来更可爱了,年龄像是逆生长。“没办法啊,也不能关在家里。”

 

 

 

婚礼在室外,因为新娘喜欢秋天,所以开在露天的公园里。

和新郎新娘寒暄了几句之后他们去别的朋友那里也转转,留下四个人,两个穿风衣、两个穿运动服,都像只是来逛街一样地站在一起。

新郎刚才也打趣尹净汉和崔胜澈,“你们俩也是,来我婚礼喝咖啡的?”

 

尹净汉看了看另外三个人,“顺荣,我想吃那个巧克力慕斯。陪我去拿两个吧。知勋和胜澈你们要吃什么吗?”

李知勋摆摆手,崔胜澈说,“被他说得我真想喝咖啡了。帮我拿一杯美式好了。”

权顺荣被尹净汉推着肩膀就去了餐台。

 

 

崔胜澈和李知勋对视了一会,低头看了看他的手。李知勋绷了绷指头。

不知道怎么开口说第一句话,所以说了,“手?”从风衣的口袋里掏出一管递给他。

李知勋很从容地接过来,“换味道了呢。”

“嗯。”崔胜澈打开也给自己涂了一点,“净汉喜欢玫瑰的。”

 

“最近怎么样?”李知勋问。

“还不错。你呢?”

“我也很好。现在厨艺炉火纯青。”

“嗯,我再也不做饭了,没那个天赋。”说完自己笑起来,“但至少现在切葱切得很娴熟。”

 

 

人来人往,没有人很着急,都在庭院里慢吞吞的散步,放松地和这样那样的人说话。太阳有落下来的势头,快到新娘最想要的金色天空。

 

“对我,”李知勋也笑了,“有什么要说的吗?一直没给你机会说,当时拉黑得很决绝。”

“后来想了很多,净汉也教给我很多。这么突然地说这话好像很奇怪,但是说真的,我到了现在的年纪回去看,要是当时多爱你一点就好了。”崔胜澈说,“很多事当时还来不及回头就已经想通了,所以后悔更多。年纪太小说错过很多话,对那些很抱歉。”

 

李知勋说,“别想那么多。我要谢谢你的事情有很多。虽然很难当成朋友——你也知道,很难的。但是没有你的话我也不是现在的样子。”

“没怨我吧?”崔胜澈问。

“没。”李知勋很果断,“可能讨厌过吧。记不太清了,年纪太小了那时候。到现在就只想说谢谢你。我们真的很久没见了吧?”

 

“你话比以前多了。”崔胜澈说,“是很久没见了。”

“在权顺荣旁边待着,话很难不变多。”李知勋耸肩,“你也知道他的。”

 

“你很幸福吧?最近。长胖了呢。”

“崔胜澈。”李知勋露出招牌杀人微笑。“你也很幸福吧?长胖了不少呢。”

“好了好了,开玩笑的。多去去健身房也挺好的,我也开始去了。”崔胜澈也显摆自己的肌肉。

李知勋觉得丢人,让他把手放下,“行了。你幸福就好,但是不能比我幸福。”

“谁听你的。”

 

 

李知勋看落日掉到叶子上,又转过身来。“其实我们分开是最好的结果,对吧。都很幸福。所以也算很圆满的结局。”

崔胜澈点了点头,把插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拿出来,“谢了。”他伸出拳头。

 

李知勋也伸出拳头。

两只不一样的戒指碰在一起,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尹净汉和权顺荣抱着一大堆吃的走过来,踩在地上金灿灿的银杏叶上,风经过的时候发出翻书一样的清脆声响。

尹净汉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盘子咖啡,权顺荣晃了晃手上的纸袋,“知勋!他们有鲫鱼饼!”

新郎在准备上台,在树下,逆着光的地方,看见他的影子跳起来,明明没拿麦克风却很大声。

“喂!权顺荣!你真的是来吃自助餐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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